簡介

關於本書





《故道白雲》是一行禪師最具有影響的著作,是一本與眾不同的佛陀傳記,它的特別在於不僅生動地再現了悉達多成佛的人生經歷,而且通過一個個故事,清晰明瞭地講述了佛法。在這本書中,讀者絕不會讀到高深莫測的名詞、理論,只能感受到最直接、最直白的人生導引,如沐春風。

所有眾生都潛藏著開悟的智慧種子,可惜我們多生多世都被淹沒在生死的汪洋裡!眾生不用向身外求悟,因為他們本身就含藏著宇宙間所有智慧和力量。

生命只可在目前的一刻找到,但我們很少會真心投入此刻。相反地,我們喜歡追逐過去或憧憬未來。我們常以為自己就是自己,而其實我們一直以來都甚少與自己真正接觸。我們的心只忙於追逐昨天的回憶和明天的夢想。唯一去與生命的重新接觸,就是回到目前這一刻。只有你重回這一刻,你才會覺醒過來。而就只有在這時,你才可以找回真我。

重步佛陀「故道」,領悟如「白雲」的禪意。透過佛陀八十年不同尋常的經歷,由一個牧童縛悉底與佛陀的一段因緣引述出了佛陀的事蹟和言教。清晰而直白的禪理故事構成了這本與眾不同的佛陀傳記。

作者


釋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

一九二六年生於越南中部的承天順化省,十六歲出家,依止慈孝寺真寔禪師。從中越「報國寺佛學院」修學畢業,學習大乘教理及越南禪宗修持,並於一九四九年受具足戒成為比丘。一九六〇年赴美研究並教學。

一九六三年越戰期間返國從事和平運動,對於越南的年輕僧眾起了重大啟發。一九六九年代表佛教和平使節參與巴黎和平對談。一九七三年,簽署巴黎和平協約,越南政府取消了他的護照,拒絕讓他回到越南,一行禪師流亡法國,此後長期在海外活動,但一直從事救援難民的工作,直迄二〇〇五年才首度獲准回到越南參訪。

一九六七年美國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恩提名他角逐諾貝爾和平獎。一九八二年他在法國南部建立了「梅村」(Village des Pruniers)禪修道場,並赴世界各地弘法。一九九五年曾到台灣弘法並主持禪七法會。

現代國際社會中最具宗教影響力的僧人之一,以禪師、詩人、人道主義者聞名於世,也是入世佛教的主要提倡者。

著作超過一百本,都是教導人們在生活中實踐佛法,已在台灣出版的有《正念的奇蹟》、《觀照的奇蹟》、《你可以不怕死》、《你可以不生氣》、《與生命相約》、《生生基督世世佛》、《愛的箴言》、《步步安樂行》等。

二〇一四年中風後長期復健療養。二〇一八年回到越南祖庭慈孝寺。二〇二二年一月廿二日,一行禪師在慈孝寺圓寂

維基百科 - 釋一行禪師

Plum Village - Thich Nhat Hanh


81、故道白雲

天剛破曉,阿那律尊者對阿難陀尊者說:「師弟,到拘尸那羅去通知地方官員師傅入滅的消息,好讓他們可以開始安排一切。」

阿難陀尊者穿上外衣,入城裡去。末羅族的官員正在開會討論要事。當他們獲悉佛陀入滅的消息,都表達了深切的悲傷和惋惜。他們立刻擱下所有要務,以便安排佛陀的葬禮。到了日上梢頭的時候,全拘尸那羅的人都知道佛陀在娑羅樹林去世的消息。許多人搥胸痛哭,怪自己沒有在佛陀入滅前去向他作最後的禮敬。人們帶著鮮花、熏香、樂器、和布帳來到森林。他們伏在地上,然後將鮮花和熏香擺放在佛陀的遺體四周。他們演奏一些特別的歌舞,又在森林裡四處掛起彩色繽紛的布帳。他們給五百比丘帶來了供養的食物,整個娑羅樹林很快便充斥著節日的氣氛。阿那律尊者不時會敲響大鐘請大家肅靜。接著,他便會引領他們誦經。

連續六天六夜,拘尸那羅和附近波婆城的民眾都前來供花、上香、跳舞、及奏樂。曼陀羅花和各種花朵,很快便厚厚地鋪滿在兩棵娑羅樹之間的地上。到了第七日,末羅官員在薰香的水裡沐浴後,穿上隆重的禮服,到娑羅樹林將佛陀的遺體扛進城裡。他們一直穿過市中心,再從東門而出,到達末羅的主寺——天冠寺。

地方長官為佛陀安排了帝王等級的葬體。佛陀的遺體被布匹層層包裹著,然後放進一副鐵柩之內,這個鐵柩又再被置於一副更大的鐵柩內。接著,才被放到一大堆的薰香的柴薪上。

點燃柴薪的時間已到。正當官員拿著火炬趨前,一個騎著馬的男子趕到,呼喝著叫他們稍候片刻。他告訴大家,摩訶迦葉尊者和五百比丘正從波婆城趕來參加葬體。

原來摩訶迦葉尊者本來仍在瞻波弘法。他在毗舍離獲悉佛陀行將入滅的消息,也知道佛陀朝北而行,於是,尊者便立刻出發尋找佛陀。他每到一處,就有比丘請求加入他的行列。當他到達揵荼村的時候,同行的人數已多逹五百。眾比丘抵達波婆城時,剛巧遇到一個相反方向而來的旅客,襟上插著一朵娑羅花。這人告訴他們六日前佛陀已在拘尸那羅附近的娑羅樹林入滅。摩訶迦葉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帶領五百名比丘趕往拘尸那羅。路上,他們遇上一名騎馬的男子,他答應先行趕去給阿那律尊者報訊,讓大家知道他們正在趕來參加葬禮。

中午時,摩訶迦葉尊者和五百名比丘終於來到天冠寺。尊者把僧袍衣角搭上右肩,合上雙掌,莊嚴肅穆地繞壇三次。接著,他面對佛陀的靈柩,與五百名比丘一起俯伏在地上。他們叩拜三次後,柴薪便被點燃起來。在場的每個人,不論僧俗,都合掌跪下來。阿那律尊者敲響大鐘,引領大眾一起背誦以無常、無我、無執、解脫為內容的經文。誦經聲和鐘響交織成一片,雄渾莊嚴無比。

火焰熄滅之後,他們在灰燼上澆上香水。官員把靈柩取下後打開,將佛陀的遺骨舍利放進一個金甕裡,安放在寺中的主壇上。大弟子們輪流守衛著這些佛骨舍利。佛陀入滅的消息,已在數天前通知其它城市,因此,鄰近的國家都派了代表團前來弔唁。每國的代表團都分得一份佛骨舍利,讓他們回國建塔供奉。這些國家,包括了摩揭陀、離車、釋迦、拘利、跋離、末羅、和毗留提。他們將佛骨舍利分為八份。摩揭陀人將會在王舍城建塔;離車族人會在毗舍離建塔;釋迦族人會在迦毗羅衛城建塔;跋離族人會在遮羅頗建塔;拘利族人會在羅摩村建塔;婆羅門人會在毗留提建塔;而末羅族人則會在拘尸那羅和波婆城兩地建塔供奉。

所有的代表團都分別回到自己的國家後,比丘們也回到他們的地區去修行和弘法。摩訶迦葉、阿那律、和阿難陀三位尊者,將佛陀的乞缽帶回了竹林。

一個月後,摩訶迦葉尊者在王舍城舉行了一次比丘集會,目的是要將佛陀生前的經教和訂下的戒律結集起來。他以在僧團中的地位和經驗為標準,邀請了五百位比丘出席。這次大會將會與安居同時開始,持續六個月之久。

摩訶迦葉尊者被公認為僧團裡的第四位階的大弟子,地位僅次於憍陳如、舍利弗、和目犍迦三位尊者。他以簡樸的生活和謙虛的態度著稱,是佛陀很信賴和愛護的弟子。有一件關於他的事,在僧團裡是人所共知的。二十年前,摩訶迦葉尊者用幾百塊破布縫製自己的僧袍。有一次,他把僧袍摺成坐墊讓佛陀坐在其上,佛陀讚賞坐墊綿軟舒適,於是摩訶迦葉尊者便以此僧袍贈送佛陀。佛陀微笑接過後,也把自己的僧袍回贈給摩訶迦葉尊者。大家也知道,有一次佛陀在祗園精舍拈起蓮花,微笑著默然不語時,只有摩訶迦葉尊者向佛陀報以會心的微笑。佛陀的法藏,就此便傳承給摩訶迦葉尊者了。

阿闍世王是這次結集大會的贊助人。由於優婆離尊者一向都被視為對戒律有通達的認識,因此他被邀請為大會誦戒,以及解釋每條戒律初訂時的情況和原因。阿難陀尊者則被邀請來複述佛陀一生的所有言教開示,包括每一講的時間、地點、和因緣。

他們當然不會期待優婆離和阿難陀兩位尊者能夠全無錯漏,因此,在場的五百位比丘便可幫助互相印證。結集的過程中,所有的戒律被集於《律藏》(Vinaya pitaka)的名目之下,意思是一籃子的戒律。所有正法的開示則集於《經藏》(Sutra pitaka)的名目之下。這些經典又分為四大類,以內容的主題和長短分別。阿難陀尊者告訴大家,佛陀曾告訴他日後可以廢除一些較輕的戒律。但當比丘們問他佛陀可曾明說是那些輕戒時,阿難陀尊者卻承認當時他沒有向佛陀問清楚。經過詳細的商議後,大會決定保留所有比丘戒與比丘尼戒。

他們記得佛陀曾經表示過,不同意把經典以古典的吠陀文寫出來,因此,所有的經典和戒律都是以原本的半摩揭陀語文(Ardhamagadhi)寫成。大會一致認為日後應該把經典翻譯成其它方言,以方便不同地方的人研讀流通。他們又決定要增加「法師」(bhanaka)的比丘人數,負責背誦經文,以保障經教能世代流傳。

結集大會終結後,所有比丘都回到他們各自的地區去修行和弘法。

* * *

縛悉底尊者站在尼連禪河的河畔,細看著流水。對岸,一群看牛童正準備領著水牛從淺水處過河。每個看牛童都帶著一把鐮刀和一個籃子,就像四十五年前的縛悉底一樣。他知道放水牛吃草時,看牛童便會在他們的籃子裡裝滿姑尸草。

佛陀曾在這條河裡沐浴。那棵菩提樹,比從前更翠綠茁壯。縛悉底尊者就在這棵人人鐘愛的大樹下過了一夜。這個森林已不再像昔日那般幽靜,因為菩提樹已成了人們朝聖的焦點,而森林裡的樹叢荊棘,也大部分都被清除了。

對於自己名列被邀出席結集大會的五百比丘之一,縛悉底尊者非常感恩。他這時已五十六歲,他在修行道上最親密的朋友羅睺羅尊者,已於兩年前去世。羅睺羅本身,就是熱誠精勤的融匯,雖然他是王室之後,但他的生活卻是極盡簡樸。他為人謙恭,從未對別人談及他在弘法事業上的功德。

佛陀從王舍城到拘尸那羅的最後旅途,縛悉底尊者也一起同行。佛陀臨近入滅的時候,他也伴隨左右。從波婆城走到拘尸那羅的路上,縛悉底還記得阿難陀尊者問佛陀要往那兒去,佛陀只簡單的回答:「我要往北走。」縛悉底覺得他明白佛陀的意思。佛陀一生之中,從來不曾想著目的地而行,他只是專念地投入每一步之中,享受著目下的一刻。就如同一頭象王子知道自己時限已至而返回故土,佛陀也在他最後的日子裡向北而行。他不需要等到抵達迦毗羅衛城或藍毗尼園才入滅。僅只是朝北而行,便已足夠。對他來說,拘尸那羅本身,就是藍毗尼園。

縛悉底尊者也同樣被故鄉的情懷所驅使,在前一夜回到了尼連禪河的沿岸來。這裡曾是他的家園,他仍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十一歲大的看牛童,替別人看顧水牛以養活弟妹。優樓頻螺村依然如昔,每間房子門前都種著木瓜樹。稻田仍在老地方,河水依舊細流,水牛仍是由小小年紀的看牛童帶到河裡洗滌。雖然善生已不在村裡,而他的弟妹也都在別處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但優樓頻螺永遠都會是縛悉底的家。縛悉底回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年輕的僧人悉達多在林中漫步行禪,又回憶起村童與悉達多在菩提樹下的多次餐聚。這些過去的影像,都重新活現。當這群看牛童從對岸過來的時候,他就會向他們自我介紹。他們每一個男孩都是縛悉底。就像很久以前他被賜予一個機會踏上平和、喜悅、與解脫之道,他現在也會為這些小孩指引這條道路。

縛悉底尊者微笑。一個月前在拘尸那羅,他曾聽摩訶迦葉尊者講述他從波婆城起行時,遇到的一個叫跋難陀的年輕比丘。跋難陀聽說佛陀已入滅時,輕率地說道:「老人家走了。我們從此可以自由,再沒有人責罵我們了。」雖然摩訶迦葉尊者對跋難陀口出狂言感到驚訝,但他並沒有說什麼。

摩訶迦葉尊者沒有直斥年輕的跋難陀,但對阿難陀尊者這樣一位受敬重的大弟子,他卻一點也不婉轉。本來,結集大會的成員都已認定阿難陀尊者必需出席,因為只有他才能使經典準確地結集。儘管如此,離大會開始僅三天前,摩訶迦葉尊者卻告訴阿難陀尊者,他正慎重考慮取消阿難陀尊者出席大會的資格。他的理由是雖然阿難陀尊者已深得法要,卻尚未達到真正的證悟。其他比丘都擔心阿難陀尊者會視此為恥辱而離開,但阿難陀尊者只是回到自己的小屋裡,關起房門,十分專注地禪修了三日三夜。就在大會當天黎明之際,阿難陀尊者證得了大覺悟。他在禪坐整夜後,決定回到床上休息,就在他背部碰觸到床墊那一剎那,他便恍然開悟。

那天早上,當摩訶迦葉尊者遇見阿難陀尊者時,他望進阿難陀的眼裡,便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這才告訴阿難陀他們在大會上見。

縛悉底的思緒回到現在,他抬頭看見白雲在藍天裡飄浮而過,太陽高掛,河畔的綠草在晨光中閃爍著。佛陀在前往波羅奈斯、舍衛城、王舍城、以及無數其它地方時,不知道在這條道路上步行過多少次。佛陀的足跡遍佈,縛悉底很清楚現在自己專注踏著的每一步,都是追隨著佛陀的足跡。佛陀之道,就在他的腳下。佛陀曾見過的白雲,仍在天空中。每踏著安詳的一步,都會令佛陀的故道與白雲得到重生。佛陀走過的道路,就在他的雙腳底下。

佛陀已經去世了。但縛悉底尊者仍到處可以見到他的存在。整個恆河流域,都種滿了菩提樹的種子。它們已生出根來,長成茁壯的樹了。四十五年前,沒有人聽說過佛陀或覺醒之道,現在,到處都可見到穿著橘黃衲衣的僧尼。精舍四處林立,學士大臣,甚至大王與他們的家屬,都皈依三寶。社會上最貧窮和受壓迫的階層,也從覺醒之道中找到庇護。他們都從大道中找到生命與心靈的解脫。四十五年前,縛悉底是個窮困的賤民看牛童。今天,他是一個跨越了所有階級和偏見屏障的比丘。縛悉底尊者還曾被帝王禮敬地接待。

誰是這位可以造成如此深遠影響的佛陀?看著那些看牛童在河邊割姑尸草,縛悉底這樣問他自己。雖然許多大弟子都已經去世,但有很多精進得道的比丘仍然健在,這些比丘大部分都還很年輕。佛陀就像一棵巨大菩提樹的種子,種子已破開來,好讓堅定的根能夠抓牢泥土。也許當人們看到大樹時,雖然他們看不到種子,但種子仍在那裡。它沒有死去,它已變成了大樹本身。佛陀曾教過,沒有一物會從存在而進入不存在的。佛陀改變了形相,但他仍然存在。任何深入洞察的人,都可以見到佛陀存在於僧伽之中。他們都會在勤奮、慈愛、有智慧的年輕比丘中,見到佛陀的存在。縛悉底尊者明白他有責任去滋長佛陀的法身。法身就是教理和僧團,只要法與僧持續鞏固,佛陀便會繼續存在。

望著看牛童從對岸過河到這邊來,縛悉底尊者面露微笑。如果他不繼承佛陀的任務,給小孩帶來平等、喜悅、與平和,又有誰會這樣做?佛陀已發起了這份工作,他的弟子理應繼續這樣去做。佛陀所散播的菩提種子,將會繼續在世界的每一角落萌芽。縛悉底尊者覺得佛陀彷彿在他的心田裡播了一萬粒寶貴的種子,他會悉心照顧這些種子,讓它們長成穩固強壯的菩提樹。人們都說佛陀死了,但縛悉底卻比以前更能感到佛陀的存在。佛陀存在於縛悉底的身與心,他存在於縛悉底放眼望去之處——在菩提樹、尼連禪河、綠草、白雲、和樹葉之中。這些看牛童自己便是佛陀。縛悉底尊者對他們有種特別親切的感覺,過一會兒他就會與他們搭訕,也許他們也可以延續佛陀的事業。縛悉底瞭解到,要繼承佛陀的事業,必先要像佛陀一樣,細心覺察萬事萬物,專注地踏著平和的步伐,以及時時帶著慈悲的笑容。

佛陀是本源,縛悉底尊者和這些年輕的看牛童,就是源頭分支出來的河流。這些河流所到之處,佛陀都會在那裡。

【出處】

《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長阿含經2,(5)佛般泥洹經。

關於佛陀葬禮及分送佛骨舍利的細節内容取自《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及《大正新脩大藏經》(5)佛般泥洹經。

80、你們要精進!

佛陀和比丘們到達娑羅樹林時,已是傍晚時分。佛陀囑阿難陀在兩棵娑羅樹之間稍作清理,好讓他在那兒躺下。佛陀側臥著,頭頂朝向北方。所有比丘都圍在他身邊坐著,他們都知道佛陀當夜便要進入涅槃。

佛陀朝上望著四周的娑羅樹,對阿難陀說:「阿難陀,看!現在還未到春天,但娑羅樹上已開滿了紅花。你可見到飄下來的花瓣,都落在如來和比丘的僧袍上嗎?這樹林真美。你可見到西方天際那火紅的落日嗎?你可聽到娑羅枝葉在微風中的簌簌聲響嗎?如來覺得這些東西全都那麼可愛動人。比丘們,如果你們想使我高興,如果你們想表達對如來的敬愛和感恩,方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活用教理,實踐於生活之中。」

這是一個很暖和的晚上,優波婆那尊者本來站在佛陀身前替他扇涼,但佛陀卻叫他不需要。或許,佛陀是不希望他遮住這日落的美景吧。

佛陀突然問阿那律尊者:「為何不見阿難陀,他到哪兒去了?」

另一個比丘回應說:「我剛才看見阿難陀師兄在樹後飲泣。他還自言自語地說:『我還未證得任何修行的道果,師傅便要長辭了。再沒有任何人比師傅更關心我了。』」

佛陀囑這比丘喚來阿難陀。佛陀安慰阿難陀說:「阿難陀,不要傷心。如來時常提醒你有關一切法的無常性。有生,便有死;有起,便有滅;有聚,便有散。怎麼可能會有生而無死?有起而無滅?有聚而無散?阿難陀,你多年來都全心全意地照顧我,竭盡全力地幫忙我,我對你十分感激。阿難陀,你有很大的功德,但是你還可以更進一步。只要你多用功一點,便可以跨越生死、證得自由解脫、並超越所有煩惱。我知道你是做得到的,而這將會是令我最快慰的事。」

佛陀轉身對其他比丘說:「沒有一個侍從比阿難陀做得更好了。過去曾有其他侍從把我的衣缽丟到地上,但阿難陀卻從未這樣。從最小的細節到最大的任務,他都照顧得非常妥善。阿難陀永遠知道我要在何時何地與何人會面,不論是比丘、比丘尼、在家眾、大王、官員、或其他教派的行者。他把這些會議安排得智巧方便。如來相信無論是過去或未來,再沒有一個覺者能找到一個比阿難陀更忠心能幹的侍從了。」

阿難陀尊者把眼淚抹去,說道:「世尊,請你不要就在這裡入滅。拘尸那羅只是一個到處都是泥造房舍的小鎮。有很多更適合你入滅的大城鎮,如瞻波、王舍城、舍衛城、撟賞彌、波羅奈斯等。請世尊再選擇一處更為合適的地方,讓更多人有機會可以見你最後一面。」

佛陀說道:「阿難陀,雖然這裡滿是泥造房舍,但拘尸那羅也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如來特別喜歡這裡的森林。阿難陀,你見到落在我身上的娑羅花嗎?」

佛陀派阿難陀進入拘尸那羅,告訴末羅族人佛陀將會在當夜最後一更時分,在娑羅樹林中入滅。末羅族人聽到這消息之後,都立刻趕到森林裡去,其中包括一位名叫須跋陀的苦行者。當所有人都依次向佛陀鞠躬頂禮時,須跋陀卻請阿難陀尊者讓他跟佛陀會面。阿難陀拒絕了,他說佛陀太累了,不宜接見任何人。佛陀聽到他們的對話,便對阿難陀說:「阿難陀,讓須跋陀行者與我談談吧。如來會接見他。」

須跋陀跪在佛陀面前。他久仰佛陀的教化,只是從來未曾與佛陀會面。他鞠躬說道:「世尊,我曾聽聞過很多心靈導師的大名,如富蘭那·迦葉、末迦利·瞿舍梨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波拘陀·迦旃延、珊闍耶·毗羅胝子、尼乾陀·若提子等。我想請問,依你的看法,他們當中有沒有人已證得真正覺悟?」

佛陀答道:「須跋陀,他們是否已證得覺悟,並不是我們需要談論的。須跋陀,讓如來指導你如何自己走上覺悟之道吧。」

佛陀向須跋陀講說八正道。他總結時說:「須跋陀,有人實踐八正道的地方,便可以找到開悟的人。須跋陀,如果你依此道而行,你也可以證得覺悟。」

須跋陀行者頓時覺得茅塞頓開,充滿喜悅。他請求佛陀讓他受戒為比丘。佛陀囑阿那律尊者即時替他主持受戒儀式,須跋陀便成為佛陀最後一位弟子。

須跋陀剃度受戒之後,拿到一件衲衣與一只乞缽。這時佛陀環顧圍繞他坐著的比丘,他們很多都是從附近的地區來的,人數將近五百。佛陀對他們說道:

「比丘們!如果你們還有任何難題或疑問,現在就是問如來的時候了。請你們把握機會,不要在事後才自責說:『那天我面對著佛陀,但是我沒有問清楚。』」

佛陀這樣重覆說了三遍,但都沒有比丘發問。

阿難陀尊者高聲說道:「世尊,太好了!我對比丘們很有信心,我對僧伽充滿信心。每個人都已經對你的法教全部理解,再沒有人對證得大道的教理有任何疑問和難題了。」

佛陀說:「阿難陀,你這樣說,是由於你的信念所致。但如來知道的,卻是直接所見。如來知道這裡的所有比丘,都對三寶具足信心。這當中,即使最低道果的比丘,都已證得了『入流』之果。」

佛陀又默默地望了僧眾一遍,然後說道:「比丘們,細聽如來現在要說的話。諸法無常。如果有生,必然有死。你們要精進修行,以證得解脫!」

佛陀合上雙目,他已說了最後的遺言。大地震盪,娑羅花如雨般從天降下。每個人都感到身心顫動。他們知道佛陀已進入了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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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入滅了。一些比丘舉起雙手,撲倒在地上,高聲哀悼:「佛陀去世了!世尊死了!世上再沒有正法眼了!我們應該以誰為皈依?」

這些比丘號哭之際,另一些則默然靜坐,觀察著呼吸並靜思佛陀的教誨。阿那律尊者對他們說道:「兄弟們,不要哭得如此可憐!佛陀世尊的教導,是有生必有死,有起必有滅,有聚必有散。如果你們真正瞭解佛陀所教的,便應該停止這樣的騷亂。請你們都正坐起來,細觀呼吸。我們要保持安靜。」

每個人都聽從阿那律尊者的勸告,回到自己的原位坐下。尊者帶領他們誦經。這些關於無常、空性、無執、解脫的經文,都是他們已背誦嫻熟的。不到多久,氣氛便回復了肅穆莊嚴。

末羅族人燃點起火炬。誦念之聲在黑夜裡迴響著,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在經文上。經過一段長久的誦經後,阿那律尊者向大家講話。他讚揚佛陀的功德成就——佛陀的智慧、慈悲、德行、定力、喜悅、與平等心。阿那律尊者說完後,阿難陀尊者又與大家重溫佛陀一生的美事。兩位尊者整夜輪流演說,五百比丘和三百在家眾都默默地聆聽。一批火炬熄滅,另一批又被點燃起來,一直到天亮。

【出處】

《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長阿含經2,(5)佛般泥洹經。

本章所有細節内容取自《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及《大正新脩大藏經》(5)佛般泥洹經。

79、檀香樹菇

阿難陀尊者坐在佛陀身旁,輕聲說道:「我與你在一起多年,從未見過你病得如此嚴重,我實在慌得渾身無力,變得糊里糊塗,頭腦不清醒,無法執行日常的事務。大家都以為你捱不住了,但我告訴自己,佛陀世尊還未交待我們最後的啟示,他不可能這樣就進入涅槃的。我就是這樣想著,才不致過度悲傷。」

佛陀說:「阿難陀,你和僧團對我還有什麼要求呢?我已經把全部正法都詳細而深入地教給你們,你以為我還會有所保留嗎?阿難陀,真正要皈依的,是教理。每個人都應該以教理作為自己的皈依。依照教理去生活吧,這樣,每個人便都會成為自己的明燈。阿難陀,佛、法、僧其實都存在於每個人。證悟的潛能就是佛,教理就是法,在修行上互相扶持的團體就是僧。沒有任何人可以把你內心的佛、法、僧搶走。即使天崩地裂,我們每個人自性的三寶也不會破損,它們才是我們真正的皈依。當一個比丘住於專念,觀想自己的身、受、心、法時,他就是自己的海島。他已擁有最真實可皈依的處所。比起你自己的正念和三寶,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一個偉大的導師,可以給你更安穩的皈依。」

雨季安居將近完結時,佛陀也康復了許多。

一天早上,舍利弗尊者的侍從純陀沙彌來找阿難陀,向他報告舍利弗尊者在納羅入滅的消息。純陀把舍利弗的衣缽和骨灰交給阿難陀之後,便掩面痛哭起來。阿難陀尊者也低聲啜泣。純陀說,舍利弗回到納羅之後,便一直照顧他的母親,直到她去世。她的火葬儀式後,舍利弗便召集他的鄉親,為他們講說正法,又為他們授三皈依及指導他們怎樣修行。接著,他自己便跏趺蓮坐入滅了。這之前,他已吩咐純陀把他的衣缽和骨灰帶回去給佛陀。他又囑純陀請示佛陀,准許純陀留在佛陀身邊侍候。舍利弗尊者告訴純陀,他是自願先佛陀而入滅的。

阿難陀尊者拭乾眼淚,與純陀一起去見佛陀。佛陀默默凝視著他最出色的弟子的衣缽和骨灰,許久未說一句話。然後,他抬起頭來,伸手輕撫純陀的頭。

阿難陀尊者說:「佛陀世尊,當我聽到舍利弗師兄的死訊時,我全身都麻痹了。我的眼睛和腦袋一片模糊,我實在悲痛不已。」

佛陀望著阿難陀,說:「阿難陀,你師兄去世時,帶走了你的戒、定、慧和解脫嗎?」

阿難陀低聲答道:「世尊,這不是我傷心的原因。舍利弗師兄在世時,全然活在教理之中。他教導和鼓勵我們。現在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師兄都已不在,僧團感覺很空虛。這叫我們怎能不惆悵?」

佛陀說:「阿難陀,我曾多次告訴你,有生必有死,有聚合必定有分離。一切法都是無常的,我們不應該執著於它們。你一定要超越這個生死和起滅的世界。阿難陀,舍利弗就像是供應一棵大樹滋養的一根樹幹,那根樹幹仍然存在於大樹之中,而大樹就是這群修行覺悟之道的比丘。只要你張開眼睛看清楚,便會見到舍利弗在你自己之中、如來之中、眾比丘之中、他所教過的人之中、純陀沙彌之中、以及他弘法時經過的每一條道路之中。張開眼睛吧,阿難陀,你便到處都能見到舍利弗。不要以為舍利弗已經離開了我們。他現在就在這裡,而且將會永遠存在。

「阿難陀,舍利弗是個菩薩,一個以智慧與愛心引導眾生到覺悟之彼岸的覺者。在眾比丘中,舍利弗被譽為智慧第一。他將會被後世視為有大智慧的菩薩。阿難陀,比丘中有很多如舍利弗般發了大願的菩薩。富樓那比丘、耶輸陀羅比丘尼、須達多居士等,都是不辭勞苦、誓救眾生的大慈悲菩薩。雖然耶輸陀羅比丘尼和須達多居士都已經去世,但富樓那尊者仍繼續精勤勇敢地替眾生服務。如來想起目犍連尊者,知道他也是積極勇敢的菩薩,沒有多少人可以與他相比。以簡樸生活見稱的摩訶迦葉尊者,也是代表清净生活的菩薩。阿那律尊者則是代表著精進勤奮的菩薩。

「阿難陀,如果世世代代的人都修習解脫之道,這個世界就會持續有菩薩出現。阿難陀,對佛、法、僧的信念,就是對僧團未來的信念。將來,一定會出現像舍利弗、目犍連、富樓那、阿那律、耶輸陀羅、給孤獨長者等一般偉大的菩薩。阿難陀,不要為舍利弗師兄之死而悲哀。」

那天中午,在恆河沿岸的郁伽支羅村裡,佛陀平靜地公佈了舍利弗尊者的死訊。佛陀勉勵眾比丘致力於傚法舍利弗,發大願心去救渡眾生。他說:「比丘們,你們要以自己為皈依,以自己為你們的海島。別再倚賴其他人或物,這樣,你們才不會被悲哀苦惱的巨浪淹沒。你們要以正法為皈依,以正法為你們的海島。」

* * *

一天早上,佛陀與阿難陀到毗舍離乞食。他們拿著食物,到附近的森林裡進食。之後,佛陀說道:「阿難陀,今日下午我們應該回到遮婆羅塔休息。」

沿途之中,佛陀幾次停下來欣賞遠景山色。他說:「阿難陀,毗舍離真是美極了。憂園塔很幽雅,還有象塔、多子塔、七聚塔等廟宇,都非常美麗。我們不久後會前往休息的遮婆羅塔,也是個很怡人的地方。」

到了遮婆羅塔,阿難陀整理好休息的地方給佛陀後,便到外面修習行禪。他步行著時,突然感到地面在腳下震動,他的身心也感到一陣震盪。他立即回到廟裡,卻見佛陀仍安詳地坐著。阿難陀便告訴佛陀他剛才感覺到的地震。

佛陀說:「阿難陀,如來已經作好決定。三個月後,我便將入滅。」

阿難陀尊者覺得手腳都麻木了。他視線一片模糊,腦裡一片混沌。他跪在佛陀腳下哀求道:「世尊,求求你不要這麼快入滅。請你可憐你的弟子。」

佛陀沒有回答。阿難陀重覆哀求了三次,佛陀才說:「阿難陀,如果你對如來有信心的話,便應該知道我的決定是適時的。我說我會在三個月後才走。阿難陀,召集這一帶的所有比丘,前來大林的重閣講堂。」

七日後,一千五百名比丘和比丘尼齊集在大林重閣講堂。佛陀坐在台上,俯望眾人,說道:「比丘和比丘尼!所有如來傳授給你們的,你們都要細心思考研讀、觀察實修、及親身體證,以繼續世代的傳承。依循大道生活及修行,肯定會繼續給眾生帶來平和、喜悅、與幸福。

「諸比丘和比丘尼,如來所教的精髓,都含藏於四念處、四正勤、四神足、五蘊、七覺支、和八正道。好好的研讀、修行、體證、和傳承這些教理。

「諸比丘和比丘尼,一切法皆無常。世法生而後死,起而後滅。你們要用功修行,以得解脫。三個月後,如來就要入滅了。」

一千五百名僧尼默默聽著佛陀的開示,吸收他的言教。他們明白這將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聽佛陀的說法。知道佛陀將要入滅,他們都覺得極為悲痛和不安。

翌晨,佛陀又到毗舍離乞食,在森林裡進食。之後,他便和幾個比丘動身離開毗舍離。佛陀轉過頭來,以象后的眼神望著毗舍離城,對阿難陀說:「阿難陀,毗舍離真美。這將會是如來最後一次望著它了。」佛陀轉過身來,望向前方,說:「我們往揵荼村走吧。」

那天下午,佛陀在揵荼村給三百名比丘講說戒、定、慧和解脫。在那裡休息了幾天後,佛陀又前往象村、菴婆村、和閻浮村。他在這些地方時,都給了比丘們教導。之後,他們抵達負彌城,在那裡的阿難陀塔歇息。很多比丘都特地來聽受佛陀的教誨,佛陀告訴比丘們必需自己體證教理。

「每當有人講說教理的時候,無論他們如何自稱來源真確,你們都不要急著就此相信那是如來的根本教義。你們要拿他所說的與經典戒律相比較。如果他所說的不符合經律,你便不要聽從。如果是符合的,你們才可接受行持。」

佛陀繼續前往波婆城,下榻於一個芒果園。這芒果園的主人是在家弟子純陀,一個鐵匠的兒子,他禮請佛陀與同行的三百比丘到他的家裡受供。純陀的妻子和朋友負責招呼所有的比丘,而純陀則親自侍奉佛陀。他特別為佛陀烹煮了一味菜餚,叫「栴檀樹菌茸」(sukara maddava),是用一種從檀樹取下的茸菇烹製的。

佛陀吃過後,便告訴純陀說:「親愛的純陀啊,請你把剩下來的蘑菇埋在地下,不要給別人吃。」

吃過飯,佛陀給衆人說法後,才與比丘們在芒果園休息。當晚,佛陀的腹部絞痛,整夜不能入睡。第二天早上,他與比丘上路,前往拘尸那羅。沿路上,佛陀的腹痛加劇,以至被迫停在一棵樹底下休息。阿難陀尊者拿來一件僧袍,把它摺好放在樹下好讓佛陀躺在上面。佛陀囑阿難陀去取些清水給他解渴。

阿難陀說道:「世尊,這裡的溪水因有牛群經過,混濁不堪,還是等到了迦俱多河才喝水吧。那裡的水會比較清澈香甜,到時,我會拿水給你飲用和清潔。」

但佛陀說:「阿難陀,我太渴了。請你現在就拿點水來。」

阿難陀唯有聽從吩咐。當他把水盛到瓶裡時,他驚訝地發現,本來混濁的水頓時變得清徹無比。佛陀喝過水後,便躺下來休息。阿那律和阿難陀坐在佛陀身旁,其他比丘則圍繞佛陀而坐。

就在這時,一個從拘尸那羅來的男子剛好走過。當他看見佛陀和比丘,便上前深深作揖鞠躬。他自我介紹,說他名叫福貴,是末羅族人,曾是阿羅羅·伽羅摩大師的弟子。年輕時的悉達多也曾追隨同一位大師學道,因此福貴聽過不少有關佛陀的事跡。他再鞠躬後,便給佛陀奉上兩件新的衲衣。佛陀接受了一件,請他供奉另一件給阿難陀尊者。之後,福貴請求被接納為徒。佛陀對他說了一些教理後,便給他授三皈依。福貴滿懷高興地謝過佛陀後,請辭離去。

由於佛陀穿著的衲衣已經破爛染污,阿難陀便替他換上新衲衣。然後佛陀站起來,與比丘們一起上路,繼續走往拘尸那羅。他們抵達迦俱多河岸後,佛陀在那裡沐浴,再喝了一些水。之後,他們來到附近的一個芒果林。他囑純陀葛比丘把他多餘的衲衣摺好,放在地上讓他躺下。

佛陀召喚阿難陀尊者,對他說道:「阿難陀,我們在純陀家裡的一餐,就是如來的最後一餐了。一些人可能會指責純陀給我供養如此糟糕的一餐,因此,我想讓你告訴他,我一生中最珍惜的兩餐飯,就是我證道前的一餐,和入滅前的最後一餐。他應該以給我供養了其中一餐而感到高興。」

稍作休息之後,佛陀站起來說道:「阿難陀,讓我們越過熙連禪河,進入末羅族人的娑羅樹林吧。位於拘尸那羅入口處的那個森林,是非常幽美的。」

【出處】

《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相應尼柯耶》:(XLVII,1,9)。《大正新脩大藏經》:(1)長阿含經2,(99)雜阿含經638,(5)佛般泥洹經。

本章所有細節内容取自《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及《大正新脩大藏經》(5)佛般泥洹經。佛陀在郁伽支羅村對比丘的開示可見於《相應尼柯耶》(XLVII,14)。

78、二千僧袍

一天下午,當佛陀正在靈鷲山的山坡上行禪的時候,兩個比丘用擔架抬著提婆達多尊者到來。這幾年來,提婆達多尊者的健康每況愈下,現在,處於彌留之際,他很想再見佛陀一面。多年前,他最熱切的支持者都已離他而去,如今追隨他的弟子只剩下六人。他最親密的同志瞿伽離尊者,幾年前死於一種罕見的皮膚病。提婆達多在伽耶山渡過的晚年雖然冷清孤寂,卻有很多時間檢討他過去的所作所為。

當佛陀聽說提婆達多前來求見,便立刻回到自己的小屋去接待他。提婆達多尊者虛弱得無法坐起,即使說話也是有氣無力。他望著佛陀,很吃力地把雙掌合上,然後慢吞吞地說:「我皈依佛陀。」佛陀將手輕輕放在提婆達多的額上。那天晚上,提婆達多尊者便去世了。

炎夏時節,蔚藍的天空裡,找不到一點雲。佛陀行將上路的時候,阿闍世王的使者正好來求見。這位使者名叫雨行,是大王的外務大臣。大王派雨行前來,是想通知佛陀他有意出兵討伐恆河以北的跋耆國。出兵之前,大王希望知道佛陀對他這個計策的看法。

阿難陀尊者當時站在佛陀背後,替他扇涼。佛陀轉過身來問阿難陀:「阿難陀尊者,你可曾聽說跋耆族的人民是否仍時常聚會,討論政事?」

阿難陀答道:「世尊,我聽聞跋耆族的人民,經常舉行聚會討論政局。」

「那麼,跋耆族是會繼續興盛的。阿難陀,告訴我,你可知道他們在聚會中,仍是那麼充滿團結和合作的精神嗎?」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非常團結合作。」

「那麼,跋耆族是會繼續興盛的。阿難陀,跋耆族的人民仍然奉公守法嗎?」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嚴守國家的法紀。」

「那麼,跋耆族肯定會繼續強盛。阿難陀,跋耆族的人民是否敬重和聽從賢能的領導者?」

「世尊,我聽聞他們都十分尊敬和聽從賢能之士。」

「這樣,他們的國家必會繼續強盛。阿難陀,你可曾聽到跋耆族有姦淫擄掠等暴行?」

「世尊,在他們的國內,幾乎沒有這些暴行罪惡。」

「那麼,跋耆族必然繼續繁盛。阿難陀,你可曾聽聞跋耆族的國民仍好好保存先人宗廟?」

「世尊,我聽說他們盡心地維護祖先宗廟。」

「那麼,跋耆族應該會持續繁榮。你可曾聽聞他們是否尊敬和供養得道的精神導師,並向他們學習?」

「世尊,他們一向都尊敬和供養得道的精神導師,更會向他們請教學習。」

「阿難陀,這樣,跋耆族肯定會持續強盛了。阿難陀,不久之前,如來曾向跋耆族的大臣宣說能使一個國家興盛的七種習行,稱作『七不退法』。它們就是:會聚商討、團結合作、奉守法紀、尊賢敬能、不暴不淫、保存宗寺、尊師重道。既然跋耆族的國民繼續行持這七種做法,這個國家必定會繼續繁盛富強。因此,如來認為摩揭陀是很難降服跋耆族的。」

雨行大臣說道:「世尊,即使跋耆族的人民只守持七種習行其中的一種,他們都會興盛。因此,我也相信阿闍世王很難只靠武力取勝。如果大王要成功,必須在跋耆族的領導階層,散播使他們内訌的種子。多謝世尊的提示,我現在要回去報告大王了。」

雨行離開之後,佛陀對阿難陀說:「雨行很有計謀。如來擔心總有一天,阿闍世王果真會出兵攻打跋耆族。」

那天下午,佛陀囑阿難陀召集所有在王舍城的比丘與比丘尼到靈鷲山聚會。當他們在七日後齊集時,總數達二千人。從山上望去,二千僧袍一起在微風中飄揚,景色非常壯觀。

佛陀緩緩地從他的小屋往下走到僧尼聚集之處。他踏上法講台,遙望僧眾,微笑著說:「諸比丘和比丘尼,如來將會教你們防止僧團衰落的七種方法。細聽吧!

「第一,要時常分成小組來研讀正法。第二,不論一起或分開時,都要時常保持團結互助的精神。第三,要尊重並守持僧團所訂立的戒律。第四,要尊敬僧團中有德行的長老並聽從他們的教誨。第五,要過清淨簡樸的生活而不受貪慾所動搖。第六,珍惜平和安定的生活。第七,要常住於專念之中,以達到平和、喜悅、與解脫,並且要在修行的大道上互相扶持依賴。

「諸比丘和比丘尼,如果你們都依照這七種方法修行,正法便會發揚光大,僧團便不會衰落,也沒有任何外來的因素能夠擾亂僧團。唯一可以導致僧團分裂的,就只有內部的不和。比丘和比丘尼,當獅王在山林中死去時,百獸都不敢侵食其肉。唯獨牠體內的蛆蟲,才會從内部把牠完全吞噬。為了保護正法,你們一定要依此七法而行,絕不要像蛆蟲一般從獅子屍體內將牠吞食。」

佛陀又提醒僧尼們不要浪費時間於無聊的閒話、過度的睡眠、追逐名利、貪求慾望、親近品德低劣的人、或自滿於對教理的淺見。他提醒他們在修行道上需要注意的七覺支——專念、擇法、精進、歡喜、輕安、禪定、捨離。他也再一次重覆無常、無我、無執、解脫、和降服貪慾等教義。

這二千名僧尼在靈鷲山逗留了十日。他們睡在樹下、洞穴、小屋、或山澗附近,佛陀每天都給他們開示。到了第十日,佛陀便告訴他們可以回去自己的修道中心了。

僧尼都離開之後,佛陀對阿難陀說:「我們明天到竹林去。」

探訪竹林之後,佛陀和阿難陀離開王舍城,前往菴婆羅樹林,一個很久以前頻婆娑羅王提供給修道者的園林。在前往那爛陀的路上,比丘們常常都喜歡在這裡停下來歇息,舍利弗尊者就曾與羅睺羅在這裡住過。佛陀給住在菴婆羅樹林的比丘們解說戒、定、慧。

接著,佛陀與一百名比丘同行,一起前往那爛陀。一路上,阿難陀、舍利弗、阿那律三位尊者都緊隨佛陀而行。抵達那爛陀之後,佛陀便在波婆離芒果園歇息。

第二天早上,舍利弗尊者在佛陀身邊默默地坐了很久,然後說道:「世尊,我肯定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沒有一位精神導師可以超越你的智慧和境界。」

佛陀說:「舍利弗,你這樣說,真有如獅吼般的勇敢。你可曾見過所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精神導師嗎?」

「世尊,我雖然未曾與三個時代的所有大師相識過,但有一件事我肯定知道。我在你身旁生活超過四十五年了。我曾聽你說法,觀察你生活的方式,知道你常住覺察之中。你是你自己六根的主宰,從未顯示出貪慾、瞋罣、昏沉、不寧、懷疑等五種障礙。當然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會有一些證得智慧的大導師,但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你的智慧。」

在那爛陀,佛陀再為比丘們詳細解說戒、定、慧。接著,他回到波吒釐村,受到當地的僧俗二眾熱烈歡迎。佛陀接受他們供養飲食之後,向他們說法開示。

翌晨,舍利弗尊者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他母親已過百歲。他向佛陀請辭回鄉探視母親,佛陀便為他送行。舍利弗向佛陀鞠躬三次後,便與沙彌純陀起程前往納羅。

當佛陀和比丘們經過波吒釐村的城門時,遇見了摩揭陀的兩位官員須尼陀和雨行。阿闍世王派他們倆來這裡,希望將波吒釐村改造成一個大城市。他們告訴佛陀說:「我們打算將你剛才經過的城門命名為『喬達摩大門』。請讓我們陪你到渡口,我們會將這渡口命名為『喬達摩渡口』。」

連日來的雨水使恆河的水位高漲,以至站在河岸高處上的鳥鴉,只需垂下嘴巴就能飲到河水。佛陀和比丘們分坐五艘木筏渡河。阿難陀尊者一直站在佛陀身旁,他們隔水而望,可以見到對岸的毗舍離。

阿難陀回想起二十五年前,佛陀在那岸上受到洶湧人潮的歡迎。當時,毗舍離正為瘟疫所侵,年老幼弱的死者,不計其數。疫情嚴重,連毗舍離最高明的醫師,也不知所措。人們築起祭壇虔心誦經,但也無補於事。最後,他們唯一所剩的希望,就是佛陀。當時的德摩羅總督親往王舍城禮請佛陀到毗舍離,期望佛陀的大德能扭轉厄運。佛陀答應前去。當時在王舍城送行的,有頻婆娑羅王、王后、官員、民眾等人。

佛陀坐船抵達毗舍離近郊時,發覺岸上張羅著歡迎的旗幟、鮮花、和祭壇。那裡的居民,簡直當他是救世主,歡呼之聲不絕於耳。維摩勒憍陳如尊者,即昔日的耆婆伽,與幾位大弟子也一起同行。佛陀一踏足岸上,突然雷聲震天,大雨傾盆而下。這是久旱以來的第一場雨,正好為大家帶來一片清新的氣象和希望。佛陀和他的比丘被引領到拘利村中心的一個園林裡,佛陀在那裡講說三寶。之後,佛陀和比丘受邀前往毗舍離,他們下榻於摩訶伐那森林中的重閣講堂。有賴佛陀的功德以及維摩勒憍陳如的醫術,瘟疫開始受到控制,直至最後全部消失。佛陀當時在毗舍離停留了六個月。

阿難陀回想到這裡時,他們已將近到岸。佛陀上岸後,便走往拘利村,在這裡受到一大群比丘的熱烈歡迎。他為比丘們講說四念處和戒、定、慧。過了幾天,他再度起程前往那提迦。在這裡,佛陀和比丘住在一間名叫磚瓦堂(Ginjakavasatha)的磚造房屋。

在那提迦,佛陀想起在這一帶去世的好一些弟子。他想起他的妹妹孫陀莉難陀比丘尼、沙羅比丘、和那提迦比丘,在家弟子伽苦陀、跋陀、和須跋陀,以及多年前給他乳汁的善生。就在這一帶,已經有五十位比丘證得入流、一來、和不還的果位。難陀比丘尼證得一來之果。沙羅和那提迦兩位比丘,則證得阿羅漢果位。

佛陀教導他的弟子,任何對佛、法、僧有信心的人,只需要向自心觀照,便可知道自己是否已入解脫之流,不需要問別人。在那提迦,佛陀為比丘們講說戒、定、慧。接著,他走往毗舍離,在庵婆波利的芒果園歇息。在這裡,佛陀講說了四念處——色、受、心、法的觀想。

當庵婆波利聽說佛陀來到芒果園,立即前來謁見佛陀。她設宴供養了佛陀和比丘們,並在供食之後請求佛陀讓她受戒為尼。佛陀欣然答應之後,她便成為比丘尼。

佛陀在毗舍離多次講說戒、定、慧。之後,他便前往竹林村(Beluvagamaka)。因為雨季已經開始,佛陀便決定在這裡度過雨季。這是佛陀證道後的第四十五次安居。他囑所有的僧尼都在毗舍離附近的修道中心或親朋的家裡度過安居。

安居將近一半時,佛陀突然病重。雖然他非常痛苦,但卻沒有一聲怨言。他躺臥著,專念地留意著呼吸。起初,他的弟子都擔心他會一病不起。幸好他的體力終於慢慢恢復過來,令弟子們歡欣不已。多日後,他便可以自行坐到小屋外的椅子上。

【出處】

《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長阿含經2,(5)佛般泥洹經。《大事》。

阿闍世王遣使者向佛陀詢問侵略跋耆族的經過記載于《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及《長阿含經》2。毗舍離人民到王舍城邀請佛陀幫忙瘟疫之事記載于《大事》。

77、眼裡的星斗

雨季過後,佛陀與阿難陀遍遊摩揭陀,逗留在最偏遠的地方,好讓佛陀為當地修道中心的僧俗二眾說法。路上,佛陀常會指著優美如畫的山光水色,囑阿難陀尊者細意欣賞。佛陀知道阿難陀多年來只顧著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有時候忘了享受身邊的郊野景色。

阿難陀侍候佛陀近二十年了。他回想起這些年來,佛陀曾多次指著怡人的景物對他說:「阿難陀,看那靈鷲山多美!」或是:「阿難陀,看那七葉樹平原多醉人!」他也回想起當年佛陀指著綠草圍繞著的金黃稻田,提議仿照這個圖案來縫製衲衣。阿難陀體會到佛陀非常懂得欣賞美麗的東西,卻不被美醜的分別所束縛。

接下來的雨季,佛陀回到祗園精舍。當時,波斯匿王正出遊在外,所以未與佛陀會面。當大王回來時,安居已過了大半。大王剛抵達,便立刻前來探訪佛陀,告訴佛陀自己不想再終日困在宮中。他自知年事已高,因此把很多國務交給可信賴的重臣處理。他現在只想與三五知己出外遊歷,欣賞國內和鄰近國家的山色美景。他到其它國家時,並不希求有隆重的接待儀式,只想以一個普通旅客的身分前往。他也利用這些出遊的機會修習行禪,把所有的憂慮置諸腦後,在郊野裡踏著悠閒自得的步伐。大王告訴佛陀,這些旅程使他的心境清新許多。

「佛陀,我已經七十七歲了,與你同年。我知道你也很喜歡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步行。不過我的旅遊不像你的一樣,可以同時為他人服務。你每到一處,都必定停下來為衆人說法指導。你所到之處,光明普照大地。」

波斯匿王向佛陀吐露埋藏他內心已久的一大愧疚。幾年前的一次政變暴亂中,他誤以為當時的軍事統領槃度羅將軍是主謀,將他判決處死。之後,他才發覺將軍是冤枉的。大王非常內疚,盡力還回將軍的清白,並給他的遺孤豐厚的賠償。他又委任槃度羅將軍的侄兒長作,為新一任的軍事統領。

在安居剩餘的日子裡,波斯匿王每兩天便來到祗園精舍參加說法和研討法理,有時只是在佛陀旁邊靜靜坐著。安居結束之後,佛陀再次上路,大王也偕好友們出外遊歷了。

翌年,佛陀安居後在俱盧逗留了兩個星期。接著,他便沿著河流,南下憍薩羅、波羅奈斯、和毗舍離,然後才回到北部。

一天,佛陀停留在釋迦國一個叫彌婁離的地區時,波斯匿王突然來訪。原來大王與毗琉璃太子及長作將軍一同出遊,正好來到附近。大王聽聞佛陀在彌婁離,只需半天時間的行程便可抵達,便叫長作將軍驅車前往。他們一夥人還有另外三駕馬車同行。抵達之後,他們將馬車停在佛陀居處的園林外,大王便與將軍一同入園。大王向一個比丘問路,這比丘便引領他們到佛陀在樹蔭下的小屋。

小屋的大門閉著。波斯匿王緩緩走到門前,輕輕咳嗽以清喉嚨,又整理一下衣裝後才敲門。他把佩劍和王冠交給將軍,請他先將這些物件帶回馬車,然後在園林外面等候他。接著,小屋的門打開了。佛陀看到大王非常高興,立刻邀請他進屋。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當時也在小屋內,起身向大王問候。

佛陀請大王在他身旁坐下,舍利弗和阿難陀則站在佛陀後面。出乎意料地,大王突然又站起來,然後跪在佛陀的腳下吻他的雙腳,連續說了幾遍:「世尊,我是憍薩羅國的波斯匿王。我恭敬地向你參拜。」

佛陀扶大王回到椅子上坐下,說道:「陛下,我們已是多年的老朋友,為何你今日要如此禮重於我?」

大王答道:「世尊,我年紀大了,有幾件事想跟你說,不然便未必再有機會了。」

佛陀關懷地對他說:「請說吧。」

「世尊,我對你這位大覺者有十足的信心,對正法和僧伽也同樣地有信心。我曾經認識很多婆羅門和別教的行者,看著他們修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之久,到最後卻放棄了修行,重新墮入沉迷慾樂的生活中。但在你的比丘之中,我就從未見過同樣的情形。

「世尊,我見過國王對抗國王、將軍對付將軍、婆羅門與婆羅門爭鬥、妻子惡罵丈夫、兒女指控父母、兄弟相爭、朋友不和。但我卻看到比丘們和睦相處,互相尊重,如水乳交融般快樂地生活。這是我從未在別處見過的。

「世尊,我所到之處,都只見那些修道者滿臉憂鬱滄桑。但你的比丘望上去則輕鬆愉悅,平和自在。世尊,我所見證的,都更加鞏固我對你和你的教理的信心。

「世尊,我是出自武士階級的國王,有權將任何人下獄或處死,但我與群臣商議時,仍經常被打斷。而你的僧團,就是有千名比丘聚在一起,也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打斷你說話。世尊,這實在難得。你並不需要用權位武力來迫使人們尊敬你。世尊,這加强了我對你和你的教理的信心。

「世尊,我曾見過那些著名的學者,串通好想以刁鑽的問題難倒你。但當他們聽你說法後,卻被你感動得目瞪口呆,把所有本來要問的題目都忘記了。他們對你只有倍加讚歎。世尊,這又加強了我對你和你的教理的信心。

「世尊,我宮中有兩個優秀的馬伕,名叫梨師達多和富蘭那。雖然他們都受我俸祿,但他們對我的尊敬,卻遠遠比不上對你的。一次,我與他倆一起出遊,途中遇上大風雨。當晚,我們在一間很小的棕葉小屋度宿。他們整夜都在談論你的教化,等到他們終於睡著時,他們的頭部都朝著靈鷲山,而雙腳卻對著我!你沒有給他們俸祿,但他們倒覺得你比我重要得多。這又令我對你和你的教理更有信心。

「世尊,你從前也是武士階級出身,我們今年都是七十八歲。我想藉著這個機會,對你表達我對這份深厚友誼的感恩。如你允許的話,我現在向你請辭。」

佛陀說:「陛下,請務必好好保重。」

佛陀起身送波斯匿王到門外。當佛陀再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看見舍利弗和阿難陀合著雙掌,默然站著。他說:「舍利弗和阿難陀,剛才波斯匿王表達了他內心深處對三寶的敬仰。請和其他人一起分享他所說的《法莊嚴經》,以增強他們的信念。」

一個月後,佛陀回到南方的靈鷲山。抵達後,他便接獲兩宗壞消息。波斯匿王已在一個動蕩不安的情況下辭世,而目犍連尊者在竹林外,被一群凶惡的苦行者殺害而死。

波斯匿王並不是在舍衛城宮中安詳而逝的。他在王舍城一個坎坷的情況下去世。那天在彌婁離與佛陀會面之後,大王走回馬車,但奇怪的是,本來有四駕馬車停在那裡,那時卻只剩下一駕。隨從告訴他,長作將軍下令其餘人回到舍衛城。將軍手中持有大王的寶劍與王冠,他脅令毗琉璃太子回去舍衛城登位為王,理由是大王已年老衰弱,不再適宜當政。太子起初極力反對,但當將軍揚言要自己奪取王位的時候,太子便唯有聽從他的意願。

波斯匿王立即前往王舍城,試圖找他的外甥兼女婿阿闍世王求援。一路上,大王因為憂慮過度而沒有胃口進食,只喝了一點清水。他們很晚才抵達王舍城,為了避免到宮中打擾,大王與隨從便在客店投宿。豈料大王當夜突然不適,還未來得及傳喚醫生之前,就在從僕的臂中猝逝。他的侍從見到大王遭此悲慘命運,也不禁痛哭起來。隔天一早,阿闍世王知道這個噩耗之後,便立刻替大王安排一個莊嚴肅穆的喪禮。葬禮過後,阿闍世王本想派兵討伐毗琉璃王,但卻被維摩勒憍陳如比丘,即昔日的耆婆伽醫師所勸阻。他說既然毗琉璃王是合法的王位繼承人,而波斯匿王又已經去世,這場戰役便可避免。阿闍世王採納他的建議,打消了出兵討伐的主意,派遣使者前去舍衛城承認新王朝。

目犍連尊者是佛陀最優秀的大弟子之一,他的地位與舍利弗和憍陳如不相伯仲。許多大弟子都已入滅,其中包括佛陀最初的五門徒之一的憍陳如。迦葉兄弟和摩訶波闍波提尼師都已去世。耶輸陀羅比丘尼過世後不久,羅睺羅比丘也在五十一歲那年辭世。

目犍連尊者一向都以無畏與直言的性格見稱,常常坦言直說,毫不妥協。因為這個緣故,他在僧團之外樹立了很多敵人。遇害那天,他與兩個弟子一早外出。精舍外早已埋伏了殺手等候著他。他們甫行出來,殺手們便用木棍襲擊他們三人。因殺手人數眾多,他們無力抵抗,目犍連的兩個弟子被打成重傷,倒在路旁。雖然他們大聲呼救,但已經太遲了。目犍連尊者痛苦的哀叫聲震動了整個樹林。當其他比丘們從精舍裡跑出來相助時,目犍連尊者已返魂無術,而殺手也都逃逸無蹤。

佛陀回到靈鷲山時,目犍連尊者的屍體已被火化。他們把尊者的骨灰放進一個小甕,置於佛陀小屋的門外。當佛陀問及舍利弗尊者時,比丘們說,自從目犍連尊者去世後,他便一直把自己關在小屋裡。舍利弗和目犍連一向情同兄弟,形影不離。佛陀旅途跋涉後不待稍作休息,便先行到舍利弗的小屋去安慰他。

當他們走往舍利弗的小屋時,阿難陀反覆揣測著佛陀心裡的感受。對於突然失去了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佛陀怎能不心碎?現在佛陀前去安慰舍利弗,但又有誰來安慰佛陀呢?佛陀似乎知道阿難陀心裡的疑問,於是停了下來,望著他說:「阿難陀,人人都稱讚你用功多聞,而且記憶力驚人,但你不要以為這樣便足夠。雖然照顧如來和僧團很重要,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剩下來的時間,你要精進修行,以參破生死。你要視生死為幻象,就像揉眼睛後眼裡所見到的星斗一樣。」

阿難陀尊者低著頭,繼續默然前行。

第二天,佛陀提議建一個佛塔來供奉目犍連尊者的骨灰。

【出處】

《中尼柯耶》:(89)法莊嚴經。《大正新脩大藏經》:(26)中阿含經213。

波斯匿王會見並贊揚佛陀的經過記載于《中尼柯耶》(89)法莊嚴經、及《中阿含經》213。

76、修行的果實

雨季安居即將結束之際,突然傳來憍薩羅和摩揭陀展開戰爭的消息。阿闍世韋提希子王親自帶領的摩揭陀軍隊,已經越過恆河,進入了憍薩羅的領地迦尸。阿闍世王和他的將軍統領的部隊,陣容非常強大,包括了大象、馬匹、戰車、火炮、和士兵。因為事出突然,波斯匿王未及通知佛陀,便需出發前往迦尸。出發前,他吩咐祗陀太子代他向佛陀解釋。

波斯匿王曾經告訴佛陀,當他獲悉阿闍世殺害父親以奪取王位時,為了表示對阿闍世的不滿,已向阿闍世討回昔日送給頻婆娑羅王在波羅奈斯附近的一個領地。多年來,這個地區為摩揭陀帶來了超過十萬兩黃金的稅收,阿闍世王可不願失去這個地區所能帶來的利益,因此向憍薩羅宣戰。

舍利弗尊者叮囑所有比丘與比丘尼都暫時留在舍衛城,因為在戰亂中旅行,實在太危險了。他請佛陀也留在舍衛城,直至戰爭結束為止。

兩個月後,舍衛城的人民接獲令人沮喪的消息,憍薩羅軍隊在迦尸戰敗,波斯匿王和他的將軍都被迫退回都城。阿闍世王的部隊日以繼夜地攻城,局勢非常緊張,幸而都城的防守鞏固,舍衛城才未被攻陷。後來,仰賴槃度羅將軍的機智謀略,波斯匿王才得以有效地作出反擊,扭轉局勢。在這次的戰役中,憍薩羅終於獲得大勝。阿闍世王與他的大將全都被活捉,超過一千名士兵被俘虜,另有一千多名士卒殉戰或逃亡。憍薩羅接收了大量敗軍的大象、馬匹、戰車、和軍備。

這場戰役歷時六個月,舍衛城的人民都為勝利而歡騰,大事慶祝。波斯匿王解散軍隊後,便前往祗園精舍探望佛陀。他告訴佛陀這次的戰役犧牲慘重,但憍薩羅是在阿闍世王的侵略下,出於自衛而戰。他相信阿闍世王這次的行動,是受謀士讒言的影響所致。

「世尊,摩揭陀的君主是我的外甥,我不能殺他,也不想將他囚禁。請你教我最明智的處理方法吧。」

佛陀說:「陛下,你身邊都是賢能忠良之士,戰勝其實是可以預料的。阿闍世王被小人圍繞,難怪他誤入歧途。如來建議你以摩揭陀國君之禮待他,並且花點時間,以對待外甥的態度提點他。你一定要讓他知道結交忠臣義士與良朋益友的重要性。之後,你便可以用適當的禮儀送他回到摩揭陀。你們兩國日後的長期友邦關係,便要看你這次是否處理得當了。」

佛陀召來一個名叫尸羅伐的年輕比丘,將他介紹給波斯匿王。尸羅伐比丘原是頻婆娑羅王的兒子,阿闍世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是個聰明伶俐的青年,十六歲開始,便以在家弟子的身分跟隨目犍連尊者研習正法。摩揭陀政局轉變之後,他請求目犍連尊者為他授戒為比丘。接著,他被尊者派往舍衛城,在祗園精舍繼續修學。雖然目犍連尊者深知尸羅伐對王位毫無興趣,但為免招惹忌妒,他仍認為讓尸羅伐遠離阿闍世王會比較安全。

波斯匿王向這年輕比丘詢問王舍城的局勢,於是尸羅伐向大王報告他離開摩揭陀之前的一切所見所聞。他還告訴大王,曾經有人從摩揭陀前來想剌殺他,但最後那人反被尸羅伐說服而改變初衷。那人後來受戒成為比丘,住在城外的一個修道中心。波斯匿王聽完後,便向佛陀告辭回宮。

不多久,阿闍世王便被釋放,送回摩揭陀。波斯匿王欲以愛心來化解仇恨,自願把女兒跋吉羅公主許配給阿闍世王。這樣,阿闍世王便是他的外甥兼女婿了。波斯匿王還答應將波羅奈斯附近地區再送給阿闍世王作為結婚禮物。這次,波斯匿王真是全心全意依照佛陀的忠告去做。

戰爭既然已經結束,比丘和比丘尼都再次上路,四出弘法。波斯匿王下令在都城外的郊區興建一座精舍,定名為王園精舍(Rajakarama)。

接下來連續兩年,佛陀都留在憍薩羅,在祗園精舍度過安居季節,其餘的時間也在這一帶弘法。他偶爾從來自摩揭陀比丘的口中,才知道一些關於那兒的消息。這些比丘說,自佛陀離開摩揭陀之後,提婆達多尊者就不再受阿闍世王重用。那時仍然追隨他的一百多名比丘,已經有八十人重回竹林的僧團。提婆達多日漸被人孤立,最近更因患病而無法離開伽耶山。自從那場戰役之後,阿闍世王從未探望過提婆達多,但阿闍世王也未曾探訪竹林,只與其它教派的領袖保持聯絡。儘管如此,僧團的弘法活動並未受到阻礙。摩揭陀的僧俗二眾,都很渴望佛陀回去探視他們。佛陀不在,靈鷲山和竹林都顯得非常冷清。耆婆伽也期待著佛陀回去。

那個冬天,憍薩羅的摩利王后逝世,波斯匿王甚為悲痛,前來向佛陀請示。王后一向是大王的知己,大王對她十分鍾愛。王后也是佛陀的虔誠弟子,精神煥發且深得法要。在大王還未認識佛陀之前,王后已經與丈夫分享她對大道的理解。大王還記得有一次,他作了一個似是凶兆的夢,因此很擔心不幸事件即將降臨。他當時信奉婆羅門,於是請祭師宰殺牲畜祭神,以求趨吉避凶。此事經王后極力勸阻後,方才作罷。王后常常在政事上提供謀略,幫大王解決了不少國家的難題。她是佛陀最虔誠的在家弟子之一,而且因為喜歡研究法義,所以她在一個種滿了美麗柿樹的公園裡,建了一座研法堂。她時常邀請佛陀和他的大弟子到這裡主持研討會和說法。她還把會堂公開,給不同教團的領導人物使用。

波斯匿王失去了四十多年的老伴,悲傷地來見佛陀。他靜靜安坐在佛陀身邊,心裡已漸覺平復了不少。他曾依照佛陀的教導,多習禪修。佛陀提醒他上次雙方對話中討論到,要依教理而活,才能替周圍的人創造快樂。佛陀鼓勵他改革國家的法制與經濟,他說體罰酷刑與判監處死,都不是撲滅罪行的最有效方法。罪惡與暴行,是飢餓與貧困的結果。要使人民感到安穩,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建立一個健全的經濟環境。其中很重要的一項政策,是提供貧困農民食物與種植的種子肥料,使他們可以做到自給自足。政府應該給小商戶借貸、給工人儲存退休金、免除窮苦家庭的稅收、並且停止對勞工的欺壓。人人都應該有選擇職業的自由。政府應該提供足夠的技職訓練機會,以幫助人們專精於自己的行業。佛陀說,一個正確的經濟政策,應該基於自發性的參與。

阿難陀尊者坐在佛陀身邊,所以全部談話的內容,他都可以清楚地記下來,收錄成佛陀在政治經濟上見地的《究羅檀頭經》(Kutadanta Sutra)。

* * *

一天黃昏時分,阿難陀看見佛陀坐在鹿子母講堂外。他是背著太陽而坐的,阿難陀感到有點奇怪,因為佛陀一向都喜歡看日落。他問佛陀背日而坐的原因,佛陀說是因為想讓陽光溫暖他的背部。阿難陀於是先替佛陀按摩上背,繼而按摩雙腳。他一邊按摩,一邊說道:「世尊,我已侍奉你將近二十年了。我記得你的肌膚,從前是透著健康的光澤的。但現在,你的皮上有很多縐紋,而且腳上的肌肉,也變得鬆軟。哎喲,我還可以數得出你有多少根骨頭啊!」

佛陀大笑起來。「阿難陀,你活得長久的話,也會變老。幸好我的眼睛和耳朵都仍然靈光。阿難陀,你惦念靈鷲山和竹林的樹木嗎?你想再登上靈鷲山看日落嗎?」

「世尊,如果你想回到靈鷲山的話,請讓我陪你同行。」

那年夏天,佛陀回到摩揭陀。他不緩不急地步行,把遙遠的路程分成幾段,中途到各個修道中心探訪。每到一處,他都向比丘開示,也給在家眾說法。他沿途經過了釋迦、未羅、毗提訶、跋耆等國,最後越過恆河到達摩揭陀。在進入王舍城之前,他在那爛陀停下來探訪那裡的僧團。

竹林和靈鷲山都美麗依然。都城與鄰近村落的人,成群結隊地前來拜見佛陀。一個多月之後,佛陀才有機會應耆婆伽之邀,前往他的芒果園。耆婆伽在園內興建了一座很大的法講堂,可以容納一千多個比丘。

耆婆伽與佛陀一起坐在佛陀的小屋外時,耆婆伽述說佛陀兩年前離開摩揭陀之後所發生的一切。聽聞韋提希太后已心情平復,佛陀感到十分安慰。她現在已轉吃素食,而且學習禪修。另一方面,阿闍世王倒是在精神上受著極度的折磨,他對父親的死十分內疚,心裡不得安寧。他時常精神緊張,幾近崩潰,夜晚被惡夢纏擾,以致不能熟睡。不少教派的醫師與教士,都被召來替他治療此種心理病況。這些教士來自末迦利·瞿舍梨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波拘陀·迦旃延、尼乾陀·若提子、珊闍耶·毗羅胝子等大師的教派。雖然這些教士都盡力治療,期望將來會受到大王的特別護持,可惜他們全都找不到有效的方法。

一天,阿闍世王與他的妻子、兒子優陀耶跋陀、母親韋提希太后一起晚飯。優陀耶跋陀太子已經三歲,由於大王對兒子特別驕縱溺愛,以致太子變得任性又不聽話。吃飯時,太子要求他的小狗也與他同桌作伴。雖然這不是慣常所容許的,但大王也破例准許。大王感到自己似乎有點過分縱容兒子,對母親解釋道:「我知道有隻狗同桌吃飯不太雅觀。但小孩硬要這樣,我能怎麼辦呢?」

韋提希太后答道:「你是因為愛惜你的兒子,才由得他這樣做,這實在不足為奇。你可記得你父王曾因為呵護你,吞下你手指流出的膿液嗎?」

阿闍世王不記得此事,便問他母親事情的經過。

太后說道:「有一天你的手指又紅又腫,指甲下面長了一個惡瘡。你當時痛得日夜又哭又閙,父王擔心你,因此也不能入睡。他抱你到他的枕邊,把你的小手指放進他的嘴裡,吸啜你的手指,以使你的疼痛減輕。他持續這樣替你吸啜了整整四天四夜,直到惡瘡破掉。這時,他又吸出膿夜,過程之中,他不敢把你的手指從口裡拿出,唯恐你會因此更加疼痛。因此,惡瘡的膿液,他全都吞下肚裡。從這次的事件,你應該知道父親是如何地愛護你了。你現在讓你的兒子與狗同桌而食,也只不過是愛子心切罷了。我完全可以瞭解。」

太后說完,阿闍世王突然雙手抱頭,跑出房間,晚餐也不吃了。那夜之後,他的精神狀況便趨惡化,終於召耆婆伽前來替他診治。阿闍世王向耆婆伽申訴他的悔疚與內心的折磨,又告訴耆婆伽沒有一個婆羅門或教士能幫助他。耆婆伽默默坐著,一言不發。大王問道:「耆婆伽,你為何不說話?」

耆婆伽這才答道:「我只能說,喬達摩導師才是唯一可以幫助你的人。你去請示佛陀吧。」

阿闍世王許久沒有回應。終於,他自言自語地說:「但我肯定喬達摩導師必定恨我。」

耆婆伽不同意。「別這麽說,喬達摩導師是不會憎恨別人的。他是你父王的導師和好朋友,你去見他,就如同去見自己的父親,定能助你找到內心的安寧,也可以因此而補救你所造成的傷害。我的醫術遠遠不及佛陀的醫術高明。他雖然不是一個醫療一般疾病的醫師,但他卻是醫師中的王者,很多人都稱他為『大醫王』。」

大王同意會考慮耆婆伽的建議。

佛陀在靈鷲山逗留了幾個月。他前往當地各修道中心探訪,又答應到芒果園住一個月。就在這段時間,耆婆伽安排了阿闍世王與佛陀的會面。在一個月色優美的夜晚,阿闍世王乘著大象,在一列王族、侍衛、妃妾、和韋提希太后的陪同下前來。他們抵達果園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大王頓時感到慌張畏懼。他記得耆婆伽迦曾說,佛陀與一千名比丘同在這裡居住,果真如此的話,怎會是如此悄靜?難道這是對他故意戲弄?還是耆婆伽埋伏的陷阱?他轉身質問耆婆伽這是否是對他作出報復的密謀。耆婆伽大笑起來,他指向法講堂,此時那圓窗正透著微微的燈火。

耆婆伽說:「佛陀和他的比丘,此刻都全在裡面。」

阿闍世王從大象上下來,進入講堂,他的隨從家眷都尾隨而入。耆婆伽指著坐在台上,背倚支柱的人,說道:「佛陀就在那兒。」

阿闍世王被這集體專注的沉默所感動。一千名比丘全然寂靜地圍繞著佛陀,就連衣袍的煽動聲也聽不到。阿闍世王與佛陀僅曾有數面之緣,因為他從來不曾跟著父親一起參加佛陀的定期說法。

佛陀請阿闍世王與王族家眷坐下來。大王鞠躬後說道:「世尊,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曾在宮中聽過你說法。今晚,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樣的修行果實,能令千萬的人出家修道以期得證呢?」

佛陀問他有沒有問過其他導師同樣的問題。大王說,他曾同樣詢問過許多不同的導師,包括提婆達多尊者,但他始終未曾獲得一個滿意的答案。

佛陀說:「陛下,今晚如來將會告訴你:可以在教理中找到的果實,可以在當下享用的果實,以及可以在未來收割的果實。你不需尋求高遠的答案,只需要看清楚你手裡持著的芒果。

「陛下,打個比喻。一個僕人從早到晚都要聽從主人的意思,以滿足主人的要求。一天,他問自己:『我和主人都是人。為什麼我要甘願被他奴役?』這僕人決定不再當僕人,而出家去當比丘。他過著貞潔、勤奮、和專念的生活。他日中一食,修習行禪坐禪,在生活中的言行都表現著安詳與尊嚴。他變成了一個賢德和受尊敬的僧人。雖然你知道他昔日曾是僕從,但當你現在見到他的時候,你會不會對他這樣說:『過來,小伙子,我要你從早到晚侍奉我,聽從我所有的命令。』」

大王說:「世尊,當然不會。我一定不會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我會恭敬地向他作禮,給他供食,並會保證他受到僧人在法律上應有的庇護。」

佛陀說:「陛下,這就是比丘修行所得的第一個果實。他已從種族、社會、以至階級的偏見中解脫出來。他已重獲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大王說:「好極了,世尊!請你再繼續說。」

佛陀又說:「陛下,尊嚴只是第一個果實。一個比丘持二百五十條戒律以能常住於平和之中。不持戒的人,便比較容易誤入歧途。他們可能會犯欺騙、醉酒、姦淫、邪盜、甚至謀殺等罪行。這種種行為,都會帶給他們身心可怕的懲罰,被官府逮捕後,更會遭到嚴刑處分。一個比丘不僅守持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喝酒等戒律,還守持二百多條其它戒律。這樣,他便可以比一般人更容易在心裡上實踐自在的生活。這就是另一個可以在當下享用的果實。」

大王說:「真好,世尊!請你繼續說吧。」

佛陀說:「陛下,一個比丘只擁有三衣一缽。他從不會怕被偷被搶,也不需要提防夜晚強盜出沒,搶劫財物。他可以隨意地睡在樹下,了無憂慮。從恐懼釋放出來的自由,是一種最大的快樂。這是另一種修行所致的現受之果。」

大王感動得全身顫抖,說道:「很好,世尊!請再說下去。」

佛陀繼續說:「陛下,一個比丘過的生活非常簡單。雖然他每天只吃一餐,但他缽裡的食物,卻是來自千百個不同的家庭。他不追逐財富名利。他只用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別無他求。活在此種無拘無束的自在之中,是一種最大的快樂。這是另一種修行所致的現受之果。」

大王又說:「了不起,世尊!請繼續說下去。」

佛陀說:「陛下,如果你懂得如何修行安般守意及如何禪修,便可以體驗到大道修行者的那種快樂。那是禪修帶來的喜悅。一個比丘觀察六根以降服心性的五種障礙——貪、瞋、癡、慢、疑。他修習安般守意以創造滋養身心的喜悅,進而幫助他在開悟之道上有所進展。感官上所產生的快感,絕不能與禪修而得的快樂相比。禪修的喜悅能貫徹身心,消除所有的焦慮、哀傷、與悲愁,使修行者能經驗生命的奧妙。陛下,這是當下可享受最重要的修行果實之一。」

大王說:「太奇妙了,世尊!請你繼續。」

佛陀繼續說:「陛下,又因為一個比丘常住於正念而且堅守戒律,他便可以生起正定而洞悉萬法。洞悉了萬法,他便可見到一切法無常無我之本性,而不再為世法所纏縛。於是,他便可以切斷所有煩惱的束縛——貪念、瞋恨、慾求、懈怠、懷疑、身見、邊見、妄見、邪見、倒見、以及主張不當戒禁的見地。斷除這所有的纏結之後,這比丘便可證得解脫和自在。陛下,解脫就是真正的快樂,而且是修行的最大果實之一。今晚在這裡坐著的比丘,有些已證得此果。陛下,這是今生可證之果。」

大王讚歎道:「妙極了,世尊!希望你再多說一點。」

佛陀又說:「陛下,經由徹照和洞察萬法的本性,一個比丘知道一切法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不一不多、不來不去。因為有了這樣的瞭解,一個比丘便不再有分別心。他以平等心視一切法,全無罣礙。他乘駕著生死的波濤,以救渡眾生出離苦海。他給眾生引見大道,使他們能一嘗解脫喜樂的滋味。陛下,能夠幫助他人從貪、瞋、癡的迷宮中解放出來,是最大的樂事。這種快樂是一種修行的崇高果實,可以從現在實現並延伸到未來。陛下,一個比丘在他的所有接觸中,都不會忘記引導他人走向賢德與解脫之道的重任。比丘不會黨羽參政,他們只會為社會的和平、道德、和快樂作出貢獻。修行的果實並不只是為比丘所利樂的,它們也是國家人民可繼承的利業。」

阿闍世王站起來,至誠恭敬地合上雙掌。他說:「至尊之師!世尊!你用簡單的詞語照亮了我的心,讓我見到正法的真正價值。世尊,你已幫我在廢墟中重建,化隱晦為昭著,在迷失中找回正途,在黑暗中找到光明。我請求你,世尊,接納我為你的弟子吧,就如你昔日接納我的父母一樣。」

大王俯伏在佛陀面前。

佛陀點頭答允。他請舍利弗尊者教大王與王后唸三皈依文。他們讀誦之後,大王說道:「現在已很晚了,請容許我們先行告退,因為明早我還有早朝。」

佛陀再次點頭應允。

佛陀與阿闍世王的會面,對所有在場的人都有裨益。大王精神上的折磨大為好轉。當夜,他夢見父親對著他微笑,使他感到以往所造成的創傷,都得以復原。大王的心性已全然轉變過來,這為他的國民帶來了無限的喜悅。

自此之後,阿闍世王常私下拜訪佛陀。他再沒有騎象前來,也不需要有侍衛同行。他就像他的父親頻婆娑羅王昔日一般,爬著盤旋山坡的精雕石級上山。在與佛陀私下的會談中,阿闍世王終於剖白自己的內心,並懺悔他過往的罪行。佛陀視他如自己的兒子一般,提醒大王要親近賢良之士。

安居行將結束之際,耆婆伽請佛陀讓他出家成為比丘。佛陀接納他的要求,並為他取了法號——維摩勒憍陳如,佛陀准許他繼續住在芒果園。園裡已住有將近二百名比丘,也是佛陀在靈鷲山意外受傷後接受醫療的地方。這兒的芒果樹長得非常茂密,使精舍的居住環境十分怡人。維摩勒憍陳如比丘繼續在這裡種植草藥,以供僧團的比丘使用。

【出處】

《長尼柯耶》:(5)究羅檀頭經,(2)沙門果經。《相應尼柯耶》:(XLVIII,41)。《大正新脩大藏經》:(1)長阿含經27。

阿闍世王出兵侵略憍薩羅的故事記載于《相應尼柯耶》(III,14-15)。佛陀對於如何依法處理紛爭與犯罪的建議取自《長尼柯耶》(5)究羅檀頭經,但在經文中佛陀並非向波斯匿王或頻婆娑羅王講述,而是向一個叫究羅檀頭的婆羅門講述。耆婆伽邀請阿闍世王會見佛陀的經過記載于《長尼柯耶》(2)沙門果經、及《長阿含經》27。

75、快樂的眼淚

十天後,佛陀披上外衣,持著乞缽,離開了王舍城。他越過恆河,朝北而行,沿途探訪大林重閣講堂之後,便前往舍衛城。很快又將是雨季了,他得回到祗園精舍準備一年一度的結夏安居。阿難陀、舍利弗、和目犍連三位尊者,偕同三百比丘與佛陀同行。

抵達舍衛城之後,佛陀立刻走往祗園精舍。許多比丘和比丘尼都已齊集歡迎他。他們對摩揭陀發生的事件都略有所聞,現在見到佛陀安然無恙,他們才較為安心。讖摩比丘尼也在場,她現在是尼眾的住持。

波斯匿王獲知佛陀抵達,便立刻前來探視。他問及王舍城的情況,佛陀詳細地述説每一事件,包括和大王的親妹妹韋提希夫人的會面。佛陀告訴大王,雖然韋提希夫人外表看來平靜,但她其實內心充滿悲淒。波斯匿王說,早在一個月前,他便已派人前往王舍城,要求外甥阿闍世王對軟禁頻婆娑羅王一事加以解釋,但到現在還沒有收到回覆。波斯匿王已再傳口訊,告訴阿闍世王如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來舍衛城親自向他解釋。為了表示他對此次事件的不滿,波斯匿王已下令討回他妹妹嫁給頻婆娑羅王時,送給摩揭陀的一塊領地。這地區就在迦尸的波羅奈斯城附近。

安居的第一天,所有的修道中心和精舍都住滿了僧尼。每十日,佛陀便會在祗園精舍給所有的僧尼說法開示。這些開示通常都是午飯後舉行的,從較遠處前來的僧尼若想參加,便沒有足夠時間乞食,因此在家眾竭力做飯供養,以確保遠道而來的僧尼不會餓著肚子聽法。

這次安居,佛陀第一講的主題是關於快樂。他告訴會眾,快樂是真實的,而且可以落實在日常的生活之中。佛陀說:「首先,快樂並不是感官之慾的滿足。感官的享受,使人產生快樂的幻象,但其實它們是苦惱的根源。

「這就如同一個患了痳瘋病的人,被迫在森林裡獨居。他因皮肉潰瀾而日夜受著疼痛的折磨,於是他掘坑燃火,站在火坑上由得皮肉燒焦,希望能暫時消除疼痛。這是他唯一可以感到比較舒適的方法。幾年後,他的病徵竟然奇跡般地隱退,於是他又可以回到村中過正常的生活。一天,他在森林裡見到一群痳瘋病人,就像他從前一般灼燒自己的身體和手腳。他非常同情他們,因為他現在瞭解到,一個健康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忍受這般火灼的。如果現在有人要把他拉進火裡,他必定會極力反抗。他瞭解到他曾以為是舒適的感覺,實在是一個健康的人痛苦的源頭。」

佛陀說:「慾樂就是火坑,它只會給有病的人帶來快樂。一個健康的人是會避開慾望之火的。」

佛陀解說真正快樂的來源,是自由與自在,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完全體驗到生命的美妙。快樂就是察覺當下發生的一切,而毫無執著和憂懼。一個快樂的人會珍惜現下發生的每一奇境——一陣涼風、清晨的天空、一朵金黃的鮮花、一棵紫竹、一個小孩的微笑。一個快樂的人懂得欣賞這一切,卻毫不被它們繫縛著。明白了一切法的無常無我,一個快樂的人是不會被這些享受吞噬的。因此,這個快樂的人便可活得自在,無憂無懼。他明白一朵鮮花早晚會凋謝,因此它凋謝時,他不會傷心。一個快樂的人瞭解萬法生滅之本性,因此他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即使面對死亡也全不擔憂或懼怕。

佛陀說,有些人相信要在未來得到快樂,首先要在目前受苦。他們在身心上作出犧牲並承受痛苦,以為這樣才會獲得日後的快樂。但生命是當下的存在,他們這樣的犧牲,是在浪費生命。另一些人認為要得到平和、喜悅、和解脫,一定要先折磨自己。他們修習異常的苦行,忍受飢餓,刻意摧殘自己的身心。佛陀說,這類修行只會令這些人在現在與未來都產生痛苦。還有一些人則持相反的概念,認為既然生命短促,轉眼即逝,他們便完全不需顧及未來,而應該盡情去滿足目前的慾念需求。佛陀說,這樣執著於慾樂,也只會替現在和未來都帶來痛苦。

佛陀的教導,就是要避免兩極。他教導最正確的生活方式,是要能成就現在和將來的快樂。解脫之道並不需要勉強身體受苦以得到將來的快樂。單靠日中一食與禪修,及修習四念處、四無量心、和安般守意,一個比丘便可以替自己和周圍的人創造現在和將來的快樂了。日中一食,可使身體健康輕盈,又可節省時間來多習修行。一個人活得輕快自由,便更容易幫助別人。比丘們獨身無子,並非是一種苦行,而是為了能更自由地幫助別人。一個比丘能夠從日常生活的每一刻中發現快樂。如果他覺得守身清淨剝削了他的快樂,那他便不是生活在教理的精神之中。一個依著貞潔之精神而生活的比丘,是會散發自在、平和、與喜悅的,這種生活才會成就現在和未來的快樂。

說法結束之後,在家弟子富那羅伽納問佛陀可否與他私談。她告訴佛陀,她的丈夫須達多給孤獨長者現在病重。他承受著很大的痛苦,以至無法前來聆聽説法。他的病況日趨嚴重,生命危在旦夕。他擔心死前沒有機會再見佛陀最後一面。

翌日,佛陀與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一起前往探望須達多。須達多見到他們,非常感動。他臉色蒼白枯瘦,幾乎不能坐起來。佛陀對他說:「須達多,你的一生充滿快樂和意義。你曾替無數人解除痛苦,因而打動人心,被賜予『給孤獨』的美譽。祗園精舍,更是你創建之偉績。你為弘揚正法,不遺餘力。你一生依教奉行,替你自己、你的家人和其他人都造福不淺。你現在可以安息了。我會請舍利弗尊者常來探望你,給你特別的指引。你不必到精舍來,好好保留你的體力吧。」

須達多合掌以表示感恩。

十五日後,佛陀説法的主題是關於在家眾的生活。他告訴在家眾,怎樣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真正的快樂。他再一次檢討他在先前給僧尼開示過的生活原則:「現在的平和,未來的平和」。佛陀說:「一個比丘過貞潔的獨身生活以享受現在的平和喜悅,這種生活也肯定可以替未來帶來快樂。但並不只是無家室的比丘才可享愛這種快樂,在家眾也可以奉行此原則而獲得真正的快樂。首先,不要為了金錢而過分沉迷於工作,而阻擾了目前你和家人的家庭幸福。快樂是最首要的。一個體諒的目光、一個衷心接受對方的微笑、一句關懷的話、充滿溫馨和專注的一頓晚餐等,全都可以為現在這一刻創造快樂。培養對當下此刻的覺察,可以使你身邊的人和你自己免於痛苦。你看別人的目光、你的微笑、以及對別人關懷的表現,都可以創造快樂。真正的快樂,並不是靠財富與名氣得來的。」

佛陀還記得幾年前在王舍城與一個名叫尸迦羅的商人的對話。一天清晨拂曉時分,佛陀持缽離開竹林,在城外一條小徑上遇到一個年輕男子尸迦羅,他正向東、南、西、北、上、下等六方叩拜。佛陀停下來詢問他這樣做的目的,尸迦羅說,這是從小父親教他每天清晨必做的儀軌。他一向聽從父親教誨,就這樣跟著做,但卻從來不知道其中含義。

佛陀告訴他說:「叩拜是一種可以為現在和未來增長快樂的修行。」他告訴尸迦羅,向東方叩拜的時候,可以觀想對父母親的感恩。向南方叩拜時,可以觀想對師長的感恩。向西方時,可以觀想對妻兒的愛護。向北方時,可以觀想對朋友的關懷。向下方時,可以觀想對同事們的感謝。向上方時,他可以觀想對所有聖賢的景仰。

佛陀教導尸迦羅五戒,以及怎樣洞察一切,以避免生活行徑受到貪念、憤怒、激情、恐懼所影響。佛陀又告訴他要遠離六種導致墮落的行為——酗酒、夜間在街道上蹓躂、嗜賭、涉足歡場、與損友廝混、懈怠。他又教導尸迦羅如何斷定一個人是否良友。他說:「一個好朋友應該是恆常的。無論你是貧是富、歡喜或憂愁、成功或失敗,一個好朋友對你的感情都不會動搖。他會聽你的傾訴,與你分擔苦惱。他會與你分享他的喜樂悲傷,同時對你的喜樂悲傷亦感同身受。」

佛陀繼續他的開示:「當你們奉行以下幾點,真正的快樂便可以在此生實現:

「一、與賢德的善者結交以避免跌入墮落之途。

「二、在有助於修行的環境中生活,以建立良好的品格。

「三、創造機會讓自己多學習正法、戒律,並充實對自己行業的瞭解。

「四、騰出時間來關心父母和妻兒。

「五、與別人分享時間、資源、和快樂。

「六、盡量找機會培養美德。不嗜酒或賭博。

「七、學習謙遜、感恩、和簡樸的生活。

「八、找機會親近比丘,以研習大道。

「九、以四聖諦為生活的基礎。

「十、學習禪修以消解苦惱憂慮。」

佛陀讚美那些在家庭和社會裡都活用教理的在家眾。他特別提到須達多給孤獨長者,說他是個最好的例子。須達多一生致力於服務他人,創造了充滿快樂和意義的生活。須達多的心量深廣,一生都依教奉行。佛陀說,那些比須達多更富有的人,他們的快樂,遠遠不及須達多給予別人的快樂為多。須達多的妻子富那羅伽納聽到這裡時,已被佛陀的讚頌之詞感動得流下淚來。

富那羅伽納站起來,恭敬地對佛陀說道:「世尊,一個有錢人的生活,尤其是有很多產業的,通常都非常忙碌。我認為那些以簡單的職業維生的人,他們的生活會比較適合修行。當我們看見比丘們無家庭妻室,只擁有三衣一缽時,我們都很渴望過簡樸無憂的生活。我們雖然都想活得悠閒一點,但卻有太多責任纏身。我們應該怎麼辦?」

佛陀答道:「富那羅伽納,比丘們也有他們的任務啊。獨身生活的要求是比丘日夜都專念於戒行之中。一個比丘,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眾人。各位在家弟子,如來想建議一種方法,讓你們也一嘗比丘的生活。我們可稱此種修行方式為『八關齋戒』。每月兩次,每次一日一夜,你們可以到寺院裡受持此八戒。你們要如比丘一般,日中一食。你們可以行禪坐禪,可以全天享受貞潔、覺察、專注、輕鬆、平和、喜悅的僧尼生活。一天過後,你們便可以回到俗世的生活,如常的守持三皈五戒。

「各位在家弟子,如來會通知比丘安排八關齋戒的事宜。這個特定的齋戒日可以在寺院,或甚至在家裡舉行。你們可以請比丘到家裡替你們主持受戒儀式,並指點你們當天的修行。」

富那羅伽納對佛陀這個提議非常滿意。她說:「世尊,請問那八戒是什麼?」

佛陀答道:「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不穿戴華衣寶飾、不坐臥華麗大床、不用金錢。此八戒可以避免昏沉失念。持戒當天日中一食,會讓你們有更多時間修行。」

眾人都很高興佛陀作出這項提議,讓他們能在一些特定的日子裡守持八戒。

十日後,須達多家的僕人前來通知舍利弗尊者,說須達多的病情突轉惡化,舍利弗便請阿難陀與他一起入城。他們到達須達多家裡,看見他臥在床上,一個從僕拉來兩張椅子讓他們坐在床邊。

舍利弗尊者知道須達多正受著肉體上的煎熬,便建議他觀想佛、法、僧以減低痛楚。「須達多居士,讓我們一起觀想佛陀,徹悟的覺者;正法,智慧與慈悲之道;僧伽,生活在和合覺察之中的高潔團體。」

舍利弗尊者知道須達多即將離世,對他說:「須達多居士,再讓我們如此觀想——我的眼睛不是我,耳朵不是我,我的鼻、舌、身、意都不是我。」

須達多依照舍利弗的指示去做。舍利弗繼續說:「讓我們繼續觀想——我所見的不是我,我所聞的不是我,我所嗅的、所嘗的、所觸的、所知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教須達多怎樣觀想六種意識——我能見的不是我,我能聞的不是我,我能嗅的、能嘗的、能覺觸的、能分別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說:「土這個元素不是我,水、火、空氣、空間、意識等都不是我。我不受任何一種元素抑制或纏縛。生與死都不能碰我。我笑,因為我從未生,也永不會死。生不能使我存在,死也不能剝奪我存在。」

忽然之間,須達多哭了起來。阿難陀驚見淚珠流下居士的面頰,便問道:「須達多,怎麼了,你是否因為不能這樣觀想而覺得傷心?」

須達多答道:「阿難陀尊者,我一點也不傷心。我在觀想上絕對沒有問題。我是因為太感動而落淚。我有幸侍奉佛陀和比丘超過三十年,但卻從未聽過像今天這樣高深的教義。」

阿難陀說:「佛陀時常都是這樣教導比丘和比丘尼的。」

「阿難陀尊者,在家弟子也能明白和修行這些教導的。請你告訴佛陀,希望他也與在家弟子分享這樣的教理。」

當天稍後不久,須達多便去世了。舍利弗和阿難陀兩位尊者留在他身邊,為他誦經。給孤獨長者這個家庭,是其他家庭的典範。他全家人都皈依了佛陀,而且在日常生活中虔修正法。須達多去世之前幾天,獲悉排行最小的女兒三摩竭,在鴦伽與眾人分享教理。她的丈夫在鴦伽做官,卻追隨那些不穿衣服的苦行頭陀。他每次邀三摩竭與他一起探訪頭陀,她都婉然拒絕。過了一段時日,她對佛道的精深理解終於打動了她的丈夫,也替很多當地人開啟了心靈之窗。

【出處】

《長尼柯耶》:(31)教授尸迦羅越經。《中尼柯耶》:(75)摩犍提經,(45)得法小經,(143)教給孤獨經。《大正新脩大藏經》:(26)中阿含經135,(99)雜阿含經(1031;1032),(125)増一阿含經(51,8),(16)佛説尸迦羅越六方禮經,(89)佛説八關齋經。

關於感官之樂及痳瘋病人烤火的内容取自《中尼柯耶》(75)摩犍提經。四種快樂的内容描述于《中尼柯耶》(45)得法小經。須達多聽聞兩位尊者説法後流淚的故事取自《中尼柯耶》(143)教給孤獨經、亦可見於《中阿含經》28。

74、象后的叫聲

在伽耶山逗留了一個多月後,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返回竹林。比丘們見到兩位尊者回來,都非常高興,當他們向兩位尊者問及伽耶山的情況時,舍利弗和目犍連只是報以微笑。數日後,三百多名比丘從提婆達多的僧團回到竹林。竹林的比丘興奮得不得了,個個都忙著歡迎回巢的兄弟們。四日後,舍利弗尊者作了一次準確的計數,才知道從伽耶山回來的比丘達三百八十之多。於是,他和目犍連尊者一起帶領他們前往靈鷲山謁見佛陀。

佛陀站在他的小屋外,看著兩位大弟子帶領眾比丘上山。其他在靈鷲山上居住的比丘,也都從他們的小屋出來,歡迎這群回歸的僧人。到了山頂,舍利弗和目犍連先讓僧群在一處等候,以便與佛陀私下談話。他們向佛陀頂禮後,便應邀坐下。舍利弗尊者微笑說道:「佛陀世尊,我們帶了近四百名比丘回來。」

佛陀說:「你們做得很好。告訴我,你們是怎樣令他們回心轉意的?」

目犍連尊者述說:「世尊,我們最初抵達伽耶山時,提婆達多剛午食完畢,準備給比丘們開示。他看起來似乎很想模彷你。當他見到我們的時候,表現得十分高興,邀請舍利弗到講台上,坐在他的身旁。但舍利弗拒絕了,只和我分別坐在講台下的兩旁。提婆達多對比丘說:『今天,舍利弗尊者和目犍連尊者來到這裡加入我們,他們都是我昔日的好朋友。讓我藉此機會,請舍利弗尊者給大家作今天的開示。』

「提婆達多轉過身來向舍利弗合掌,師兄便接納他的邀請,上台說法。他以極美妙的方法講說四聖諦,所有比丘都聽得陶醉,但我發覺提婆達多卻眼皮沉重,似乎在打瞌睡。他顯然是為了近日城裡發生的事疲於奔命,說法還未一半,他已呼呼入睡了。

「我們在伽耶山的一個多月期間,參加了他們所有的活動。每三天,舍利弗師兄便會給比丘開示一次。他對比丘們的教導,都是肺腑之言。我有一次留意到提婆達多的謀士瞿伽離在他耳邊細語,但提婆達多卻沒有理會。我懷疑瞿伽離說不定是想提醒他對我們加以提防,不過,提婆達多卻很高興有舍利弗師兄這樣的人才替他說法。

「一天,剛開示完四念處的教理之後,舍利弗對眾比丘說:『今天下午,我和目犍連尊者將要離開你們,回到佛陀和他的僧團那裡。親愛的弟兄們,真正覺悟了的大師,就只有喬達摩導師一個。比丘的僧團是佛陀成立的,他才是我們的本源。我知道佛陀一定會很歡迎你們回去的。兄弟們,沒有比見到僧團分裂更令人痛心的事。我這一生就只遇過一位真正的導師,而他就是佛陀。我們今天要離開了,但如果你們決定回歸佛陀,請你們前來竹林吧。到時,我們會帶你們到靈鷲山與佛陀見面。』

「那天,提婆達多進城公幹,而一向對我們有顧忌的瞿伽離尊者,便站起來抗議。他甚至以粗言辱罵我們,但我們都只當充耳不聞。我們默默收起自己的鉢和衣物,離開伽耶山,回到竹林精舍。我們在竹林精舍逗留了五天,過不多久,三百八十名比丘便從伽耶山趕到。」

舍利弗尊者問道:「世尊,這些比丘需要重新受戒嗎?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在他們正式跟你見面之前,替他們安排一個受戒儀式。」

佛陀說:「不必了,舍利弗。他們在僧眾面前懺悔過失便足夠了。」

兩位大弟子鞠躬後,便與等候著的比丘會合。

接下來幾天,又有三十五名比丘離開伽耶山。舍利弗尊者為他們舉行懺悔大會之後,便為他們引見佛陀。阿難陀尊者與這三十五位剛回來的比丘暢談,並問及伽耶山的情況。他們說,當提婆達多從王舍城回來,發現近四百名比丘棄他而去,回到佛陀的僧團時,憤怒得臉色發紫。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

阿難陀問道:「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師兄對你們說了什麼,才使得你們離開提婆達多尊者,回到佛陀這裡?」

其中一個比丘答道:「他們從沒有說提婆達多尊者或伽耶山僧團的一句壞話,而只是全心全意地說法。我們大多是受戒了僅兩三年、修行功夫仍未穩固的比丘。當我們聽了舍利弗師兄的開示,並且受了目犍連師兄的教導後,我們才體會到佛陀的教理是如何地高深奧妙。有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親臨,加上他們深厚的德行與智慧,就如同佛陀也在我們之中一樣。我們承認雖然提婆達多的口才很了不起,但他與兩位尊者相比,仍不可同日而語。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離開後,我們許多人經過詳細討論,才決定回來佛陀這裡的。」

阿難陀問道:「你們離開時,瞿伽梨比丘有何反應?」

「他怒氣沖沖地咒罵我們,但這反而令我們更堅決要離開。」

伽耶山僧眾回歸後的一天傍晚,佛陀正站在靈鷲山的山坡上欣賞黃昏的景色時,突然聽到山坡下有人大叫:「世尊,小心!有巨石滾向你的背後!」

佛陀轉頭一看,見到山上一塊如牛車般大小的巨石正向他滾來。由於山徑上的石頭鋒利又凹凸不平,佛陀一時之間難以走避。幸好當巨石將滾至佛陀之處時,便被山邊另兩塊大石擋住。可是,巨石的衝撞力道很猛,導致一些碎石四處飛散,佛陀的足部被其中一塊碎石擊中,血流如注,把衲衣也染得通紅。佛陀抬頭一望,只見一個人在山頂上急急逃走。

佛陀感覺到傷口一陣劇痛,便把披搭外衣摺成坐墊,放在地上,然後跏趺坐在其上,集中呼吸以平伏痛楚。比丘們都朝他跑來,一個比丘喝道:「這一定是提婆達多所為!」

另一個比丘說:「各位兄弟,讓我們分頭四處巡邏山間,以確保佛陀的安全。別再浪費時間了!」

一時之間,所有比丘都在那兒團團轉,鬧得本來平靜的傍晚不得安寧。佛陀說:「兄弟們,請別喧鬧,不需要這麽大噪音的。如來不需要受保護或看守,請回到你們的小屋吧。阿難陀,派純陀沙彌去請耆婆伽醫師來。」

他們都依佛陀吩咐去做。耆婆伽馬上趕到靈鷲山,並囑他們用擔架抬佛陀下山,前往芒果園。

不到幾天,城裡的人便知道佛陀曾兩次遇襲。他們都覺得難以置信,而且感到非常不安。同時,他們又接獲頻婆娑羅王逝世的消息。當民衆經由小道消息,獲悉大王是如何被軟禁致死時,心裡都充滿了悲憤。他們以靈鷲山作為精神上反抗新王的象徽。他們對先王越發哀悼,對佛陀的崇敬便越發加深。雖然佛陀對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保持緘默,但每個人對他的緘默都十分諒解。

頻婆娑羅王去世時六十七歲。他比佛陀年輕五歲,三十一歲那年,在佛陀的引導下接受三皈依。十五歲繼位的他,總共在位五十二年。其間,他曾在王舍城被大火燒燬後,重建都城。在他統治之下,摩揭陀一直享受太平,只經歷過一場與鴦伽國的短期戰爭。鴦伽的梵摩達多王戰敗後,鴦伽有一段時間落入摩揭陀的控制範圍。登位的布庫沙提王,與頻婆娑羅王交和後,兩國便再沒有衝突。受到頻婆娑羅王的影響,布庫沙提王也成為了佛陀的門徒。頻婆娑羅王一向明白和睦鄰國的重要,他與憍薩羅國波斯匿王的妹妹憍薩羅提毗公主成親,將她立為王后。他也從摩達與離車兩族迎娶妃妾。他的姊姊則嫁給憍薩羅的大王為妻。

頻婆娑羅王曾經為了表示對佛陀的深切敬愛,在宮中的庭園裡建了一座佛塔來供奉佛陀的頭髮與指甲。塔底四周長期燃點著香燭,以表示他對佛陀教誨的感恩。他安排一個名叫窣祿摩蒂的宮女專職打理此塔,細心照料塔旁的花園,並維持佛塔清潔。

巨石襲擊佛陀的事件十天後,佛陀與幾個比丘到城裡乞食。突然,阿難陀尊者瞥見一頭大象衝向他們。大象似乎是從宮中的象房逃出來的,他認出這頭大象叫那拉吉里,凶悍難馴,人所共知。阿難陀不明白看管象房的,怎會讓那拉吉里逃了出來。這時,所有的人都驚慌走避,大象揚著象鼻、耳朵、和尾巴,直衝向佛陀。阿難陀抓著佛陀手臂,想把他拉開閃避,但佛陀卻屹立不動,氣定神閒。一些比丘躲在他背後,另一些則拚命飛奔。人人都尖叫著,呼喚佛陀避開。阿難陀鼓起勇氣,上前站在佛陀與那拉吉里之間。就在這時,出乎阿難陀的預料,佛陀發出一聲威猛的巨吼。那吼聲就像佛陀往昔在巴利雷雅卡的勒棄多森林裡結交的象后朋友的叫聲。

那拉吉里聽到此巨吼聲時,距離佛陀僅不到十尺,卻突然停住了。雄偉的大象四腳跪下,低著頭,好似要向佛陀頂禮一般。佛陀輕撫那拉吉里的頭,然後一手握著大象的鼻子,引領溫馴的那拉吉里回到宮裡的象房。

眾人目睹此景,都拍掌歡呼。阿難陀微笑,他回想起昔日他和佛陀還是小伙子的時候,年輕的悉達多在武術上未逢敵手,他對射箭、舉重、劍術、賽馬等武藝樣樣精通,而今天,佛陀竟能把一頭狂奔亂撞的大象,也馴服得如他的老朋友一樣服貼。比丘和大群民眾隨著佛陀和大象一起走往象房。抵達時,佛陀給那看管者一記嚴厲的目光,但接著卻用慈悲的語氣說:「如來不需要知道誰主使你放大象出來,但你應該明白這種行為的嚴重後果。數十人,甚至數百人,都可能因此而送命。你絕不可讓此種情形再度發生。」

那看管者向佛陀跪下,鞠躬作禮。佛陀扶他起來後,便與比丘們繼續乞食。

佛陀與他的比丘全都參加了頻婆娑羅王的葬禮,共有四千多名比丘在場。喪禮儀式莊嚴肅穆,民眾都對失去賢君感到十分悲慟,紛紛前來給大王致最後的敬禮。

葬禮完畢後,佛陀在耆婆伽的芒果園度宿一宵才返回靈鷲山。耆婆伽告訴他,在大王生前最後一個月,韋提希王后被禁止探訪大王。大王離世時孤身一人。他們發現他死去時,倒臥在他最喜歡的窗前,雙眼仍朝靈鷲山的方向望著。

大王葬禮之後不久,耆婆伽帶了頻婆娑羅王與帕瑪瓦蒂王妃的的兒子,無畏王子,來謁見佛陀。王子要求受戒為比丘。他告訴佛陀,自父親死後,他已對榮華富貴的生活不感興趣。他曾多次聽佛陀說法,並且對覺悟之道非常嚮往,他現在只想過比丘平和清淨的生活。佛陀欣然接受無畏王子的請求,讓他加入僧團。

【出處】

《律藏·犍度·小品》:7。《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兩位大弟子引導比丘返回僧團的内容記載于《律藏·犍度·小品》7。試圖以巨石與瘋象謀害佛陀的事跡記載于《律藏·犍度·小品》7、及《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73、隱藏的飯糰

一天深夜,佛陀在靈鷲山上禪坐時,張開眼睛,突然見到一個人半掩於樹後。佛陀呼喚他出來。在明亮的月色下,那人上前,將一把利劍放在佛陀的腳下,然後像要作供似地俯伏地上。

佛陀問道:「你是誰?為什麼來到這兒?」

那人高聲說道:「喬達摩導師,請讓我向你頂禮。我是被派來刺殺你的,但我就是下不了手。你剛才禪坐的時候,我曾提起此劍不下十次,但我卻無法向你跨近一步。我不能殺你,但又怕主人會因而殺我。你剛才叫喚我時,我正在考慮如何是好。請容我向你鞠躬致歉!」

佛陀問道:「是誰差使你刺殺如來的?」

「我不敢說主人是誰!」

「好吧,我不勉強你說出主人的名字。但他怎樣吩咐你?」

「大師,他教我從哪條路徑上山,又指示我成事之後從哪條路徑下山。」

「你有妻兒眷屬嗎?」

「沒有,大師。我還未娶妻,家中只有老母。」

「那麽細聽我的指示。你現在立刻回家,與母親連夜離開,前往鄰國憍薩羅。你和你的母親,可以在那裡重新生活。不要依照你主人教你的路徑下山,他在那兒一定會有所埋伏,把你殺掉的。現在就走吧!」

那人再次俯伏地上,然後便拔足而逃,把劍也留了下來。

第二天早晨,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前來見佛陀,他們說道:「我們認為現在是我們倆拜訪對方僧團的時候了。我們希望可以勸導那些一時無知而誤入歧途的兄弟,因此特來求得你的批准,讓我們離開一段時間。」

佛陀望著他們說:「如果你們認為有此需要便去吧。但你們要小心,盡量保護自己,以免有生命危險。」

就在這時,舍利弗尊者留意到棄置地上的劍。他望入佛陀的眼裡,似要對他發問。佛陀點頭,說道:「是的,昨夜有人派士兵前來刺殺如來,但到頭來如來卻給他指引。就讓劍留在這裡,耆婆伽前來的時候,我會請他替我處理。」

目犍連望著舍利弗,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我們不應該離開佛陀。師兄,你意下如何?」

未待舍利弗回答,佛陀便說:「不用擔心。無論任何凶險,如來都有辦法避免。」

當天下午,幾位比丘從竹林來見佛陀。他們十分沮喪,只見滴滴淚珠從臉上滾下,卻說不出話來。佛陀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為何落淚?」

一個比丘拭乾眼淚,答道:「世尊,我們剛從竹林過來,在路上遇到舍利弗和目犍連師兄。當我們問他們往何處去,他們說要前往伽耶山。我們聽後實在太傷心,忍不住哭了起來。已經有超過五百比丘離棄了僧團,但我們真想不到你的兩位首席弟子也會離棄你。」

佛陀微笑,安慰他們說:「比丘們,不要傷心。如來對舍利弗和目犍連很有信心。他們是不會背叛僧團的。」

這時,比丘們才比較安心,安靜地坐到佛陀的腳邊來。

第二天,耆婆伽在芒果園供養佛陀,阿難陀尊者也一起同行。飯食之後,耆婆伽告訴他們韋提希王后也剛好來訪,並問佛陀是否願意與她會面。佛陀知道耆婆伽是有意安排這次會面的,因此便讓耆婆伽請這位前王后前來。

王后向佛陀鞠躬作禮後,便開始啜泣。佛陀讓她紓解心裡的抑鬱,然後輕輕的說道:「請你將一切情形告訴我。」

王后說:「世尊,頻婆娑羅王的生命危在旦夕。阿闍世王打算把他餓死,他不准我再帶任何食物給我丈夫。」

王后告訴佛陀,大王被軟禁的初期,她是可以帶食物探望他的。但有一天,當她照常攜著食物進入內宮時,守衛卻把食物沒收,只准她空手進內。她又告訴佛陀,大王見她哭泣流涕,還勸她不要傷心,因為他對兒子的行為並不感到憤怒。他說寧願自己挨餓,也不願見到國家動亂。翌晨,她把小小的飯糰放在髮間,手裡再拿著一盤食物。守衛只顧拿走那盤食物,卻沒有察覺到她髮裡的小飯糰。這樣,她才得以繼續給丈夫供食了幾天。但當阿闍世王發覺大王沒有被餓死時,便吩咐守衛徹底搜查王后。之後,他們發現了她隱藏的飯糰,她便無法再如此為大王送食物充飢。

三天後,王后想出另一個方法。她在探望丈夫之前,先把身體洗淨拭乾,然後將乳汁、蜜糖、麵粉混成槳狀,塗在身上。等麵漿乾了之後,才穿上衣服,前往內宮。守衛不見她髪裡有飯糰,便讓她進內。這時,她便脫去衣服,小心刮下槳塊給丈夫吃。直至目前,她已兩次成功地帶槳塊給大王,但她唯恐事情敗露時,會連見大王的機會也被剝奪。

此時王后忍不住又啜泣起來。佛陀默然坐著,過了很久,他才問候大王的健康和精神狀況。王后告訴佛陀,大王雖然消瘦了很多,但仍能支撐下去,而且他的精神意志仍是十分高昂。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悔恨之意,談笑自若一如往常,就像沒有事情發生過似的。他利用被囚禁的時間禪修,在宮內一條很長的走廊行禪。寢宮房間的一個後窗正好對著靈鷲山,他每天都會朝著山峰眺望,然後在窗前坐禪一段時間。

佛陀又問王后有沒有與她的兄長波斯匿王聯絡,王后回答她沒有辦法聯絡到他。佛陀說他會派一個比丘到舍衛城通知波斯匿王,請他盡量給予援助。

王后感謝佛陀。接著,她透露了在阿闍世王出生之前,宮中的天象家已預言太子日後會背叛他的父親。在她懷孕期間,她曾突然有一股想要咬大王手指吸血的衝動。當時她自己也被這種慾念嚇着,不敢相信自己會有如此恐怖的念頭。她從小便最害怕見到鮮血,不忍目睹家禽被殺。而那天,她竟然渴望一嘗丈夫的鮮血。她極力抗拒這種慾念,直至大哭起來。她感到十分羞恥,雙手掩面,不肯告訴大王她的困擾。幾天之後,頻婆娑羅王用刀削水果皮的時候,不小心割破手指。王后竟然不能自持,一把抓住大王手指,吸允流出的鮮血。大王雖然大驚,但沒有制止她。接著王后倒臥地上哭泣,大王趕忙扶起她,詢問究竟。這時,她才告訴大王她的恐怖慾念。不論她怎樣盡力抗拒,也敵不過身不由己的衝動,但她知道她體內的嬰兒,才是這凶念的來源。

王室的天象家都提議把嬰兒打掉,或出生之後立刻殺掉,但頻婆娑羅王與王后都不忍心這樣做。太子出生時,他們便為他取名阿闍世,意即「未出生的敵人」。

佛陀建議王后最好每兩三天才去見一次大王,以免引起阿闍世王的懷疑。這樣,她每次探訪時間便可以長一點。他又建議大王應該每次只吃少量滋養的槳塊,以便留下一些作為王后不來探訪時食用。作了這番建議之後,佛陀便向耆婆伽告辭,回到靈鷲山去。

【出處】

《律藏·犍度·小品》:7。《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試圖刺殺佛陀的事件及舍利弗和目犍連前往伽耶山皆記載于《律藏·犍度·小品》7、及《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72、沉默的反抗

這天正是佛陀在竹林每週一次說法的日子。一大群信眾前來聽他說法,其中包括了頻婆娑羅王和阿闍世太子。阿難陀尊者留意到,從其它修道中心前來的比丘人數,要比先前兩次說法的人數為多。提婆達多尊者也在座,他坐在舍利弗和摩訶迦葉兩位尊者中間。

再一次,佛陀說法剛完畢,提婆達多便立即站起來向佛陀頂禮。他說:「世尊,你常教導比丘過無慾無求的生活,只要在生活上有最必需的東西便足夠。我現在想提出五條新的僧規,以使我們的生活更符合簡樸的原則。

「第一,比丘應該只在森林裡居住,而不准在村中或城裡投宿。

「第二,比丘應該只靠乞食維生,而不准接納信眾在家裡的供食。

「第三,比丘應該用別人丟棄的破布縫製衲衣,而不准接受在家眾供奉的衲衣。

「第四,比丘應該只睡在樹下,而不准睡在小屋或樓房。

「第五,比丘應該只吃素食。

「世尊,如果比丘能依照這五條規定,他們一定可以達到無慾無求的生活。」

佛陀答道:「提婆達多,如來不能夠接納你提出的新規為强制性的僧規。第一,任何自願居住在森林的比丘是可以隨時這樣做的,但其他比丘仍可以在精舍、村落、或城裡居住。第二,任何只想乞食的比丘,可以拒絕接受信眾在家裡的供食,但其他比丘則仍然可以選擇接受在家供食,因為這樣做有助於法理的宣揚。第三,用破布縫衣,也應該是隨比丘的發心而行。只要他們擁有的衲衣不超過三件,比丘們便可以接納這方面的供養。第四,任何比丘可以自由發願只睡在樹下,但那些住宿在小屋和樓房內的比丘,也一樣很好。第五,只吃全素的比丘固然是難得,但只要比丘們知道牲口不是特意為供養他們而殺,他們仍可接受含有肉類的供食。提婆達多,在現行的僧規中,比丘們有很多機會與在家眾接觸。這樣,他們才可以與別人分享教理,從而使更多的人接觸到覺醒之道。」

提婆達多尊者問道:「那你是不肯接納這些新規定了,對嗎?」

佛陀答道:「對,提婆達多,如來不能接納。」

提婆達多鞠躬後便坐下,嘴角露出一絲暗自滿意的微笑。

當天晚上,佛陀在竹林的寮房裡休息時,對阿難陀說:「如來明白提婆達多的用意了。我相信僧團裡很快便會生起嚴重的分裂。」

事隔不久,阿難陀尊者在王舍城遇見提婆達多尊者,他們在路旁停下來寒暄。提婆達多向阿難陀透露他已經另立僧團,將在佛陀僧團之外,自行給追隨他的僧眾舉行誦戒、懺儀、安居、自恣日等儀式。阿難陀聽到這消息之後,非常難過,立刻回去通知佛陀。接下來在竹林舉行的懺儀上,阿難陀留意到有數百名平常參加的比丘缺席。他知道他們一定是去了提婆達多的修道中心。

懺儀之後,幾個比丘前來謁見佛陀。他們說:「世尊,跟隨提婆達多的比丘,都不停慫恿我們加入他的僧團。他們認為提婆達多的僧規比你的嚴正,並且拿你那次不肯接納提婆達多的五僧規為證明。他們說竹林僧伽的生活太過寬裕,根本與在家人的生活沒有兩樣。他們還說你只是空談簡樸的生活,不肯施行五僧規以確定比丘都應該過這樣的生活。他們認為你虛偽。世尊,我們並未被他們說服,因為我們都對你的智慧充滿信心。但一些比較年輕的比丘缺乏修行的經驗,尤其是那些經提婆達多授戒的弟子,都傾向於信服他的五條僧規。他們已決定今晚離開僧團,前去追隨提婆達多。我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此事。」

佛陀答道:「請你們不要在這件事上太勞心。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好好地修行,作一個清淨高潔的僧人。」

幾日後,耆婆伽到靈鷲山拜訪佛陀,告訴他已有五百多名僧眾追隨提婆達多。他們全都居住於提婆達多在伽耶山的修道中心。耆婆伽還告訴佛陀,都城中正在進行一個秘密的政治活動,提婆達多也是其中活躍的份子之一。因此,他建議佛陀公開宣佈提婆達多已不再屬於佛陀的僧團。

提婆達多成立獨立僧團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比丘們到處都被問及此事。舍利弗尊者指示他們以簡單的答覆回應,只需說:「種惡因的人,自然會受惡果之報。導致僧團分裂,是嚴重地違犯教義。」

一天,佛陀與幾位比丘談話時,提起耆婆伽建議他正式宣佈提婆達多不再屬於僧團一事。舍利弗尊者參酌之後,說道:「世尊,我們經常在眾人面前讚許提婆達多尊者的才智與德行,如果現在宣佈與他脫離關係,是否適當?」

佛陀說:「舍利弗,你過去當眾稱讚提婆達多,是否在說真話?」

「世尊,我當然是真心地稱頌他。」

「你現在公開斥責提婆達多的行為,是否也是說真話?」

「當然,世尊。」

「這樣便沒有問題了。最重要的,就是要說真話。」

數日後,在一個在家眾的集會上,比丘們向信眾宣佈提婆達多已被逐出佛陀的僧團,因而僧團不會再替他的行為負責。

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舍利弗和目犍連兩位尊者都異常沉默,他們甚至對信眾的提問,都三緘其口,不願作答。阿難陀尊者察覺到這個情形,便問他們:「兩位師兄,你們對提婆達多的行徑,一直沒有表示意見。你們是否另有打算?」

兩位尊者微笑。目犍連尊者接著說道:「是的,阿難陀。我們會用自己的方法服務佛陀和僧眾。」

許多在家眾之間流傳著關於僧團分裂的閒言,大多數都歸咎於比丘之間互相嫉妒和器量狹小,另一些則懷疑別有隱情,以至佛陀要公開聲言與提婆達多脫離關係。不過,他們對佛陀和僧團的信心,始終沒有動搖。

一個風雨交加的早上,都城的人民驚聞頻婆娑羅王將要讓位給阿闍世太子的消息。新王就位的加冕儀式已擬定在十日後的月圓日舉行。頻婆娑羅王向來在作重要決定之前,都必定與佛陀商議,但這次他卻未直接從頻婆娑羅王處獲悉此消息,因此佛陀覺得事有蹊蹺。幾日後,耆婆伽再度來訪時,果然證實了佛陀的疑慮是對的。

佛陀與耆婆伽一起在山徑上行禪。他們踏著緩和寧靜的步伐,一邊觀察著自己的呼吸。走了一段時間,佛陀便請耆婆伽與他一起坐在大石上。這時,耆婆伽告訴佛陀,阿闍世太子已經將頻婆娑羅王軟禁。大王被囚於自己寢宮中,除了韋提希王后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與大王見面。大王的兩位最信賴的謀士,因為太子擔心他們會阻止他即王位,也同樣被軟禁。太子瞞騙他們的家屬,說他們在宮中有要事商議,不能回家。

耆婆伽之所以知道這麼多的內情,是因為他日前入宮替王后治病,才得知詳情。王后說,一個多月前的一個夜晚,御前守衛發現太子試圖潛入大王的寢宮,形跡可疑。搜查之下,他們發現他身藏利劍。於是,他們將他押到寢宮見大王,並向大王稟報經過。大王望著兒子,問道:「阿闍世,你為何要攜利劍入我寢宮?」

「父王,我是想來殺你的。」

「但你為何要這樣做?」

「我要自立為王。」

「你為什麼要殺父以為王?只要你與我商量,我一定會將王位讓給你的。」

「我原先不相信你會這樣做。但我顯然是錯了,請你原諒我吧。」

大王問他:「這是誰出的主意?」

阿闍世太子起初不肯回答,但經過大王不斷盤問之後,他承認是提婆達多尊者的主意。雖然當時已是深夜,大王仍召見他的兩位謀士,詢問他們的意見。其中一位認為行刺大王乃是死罪,因此應該同時處決太子和提婆達多,他甚至建議所有的比丘也都必需處死。

大王卻不同意。「我不能殺阿闍世,他是我的親生兒子。至於比丘們,他們已經申明不會負責提婆達多的行為。佛陀真有先見之明,他早已預料到提婆達多尊者會有此妄為,因而與他斷絕關係。但我也不想處決提婆達多尊者,他是佛陀的堂弟,而且曾是一位受人敬重的比丘。」

另一位謀士讚歎道:「陛下,你的慈悲真是無量!你堪稱佛陀的得意弟子。但你如何處置這個局面呢?」

大王說:「我明天會向百姓公佈我將讓位給我的兒子,阿闍世太子。他的加冕儀式可以在十日後舉行。」

「但太子意圖刺殺之罪又如何處置?」

「我原諒我的兒子和提婆達多。我希望他倆會從我的寬恕當中有所領會。」

兩位謀士和太子,都對大王深深作揖。大王還吩咐守衛不要將此事外揚。翌日,提婆達多尊者聽到大王讓位的消息後,便趕往城中謁見太子。後來,太子只告訴王后,提婆達多是來與他商議安排加冕儀典的。但兩日後,王后卻發覺大王與兩位謀士都被軟禁。耆婆伽最後説道:「佛陀世尊,我日夜禱告,只希望太子會在加冕後釋放大王和他的謀士。」

第二天,一個王宮使者送請柬來,禮請佛陀和比丘前往參觀加冕大典。全城的衛兵都忙著張燈結采,佈置街道。佛陀獲知提婆達多尊者將會帶六百比丘前往觀禮後,便召喚舍利弗尊者,對他說道:「舍利弗,我不打算參加加冕大典,也不希望我僧團裡的比丘參與。我們不能對這次不公平的暴行,作出任何支持的表現。」

佛陀和他僧團比丘的缺席,在加冕大典上明顯可見,人們的心裡都生起了疑問。不久之後,民眾都知道頻婆娑羅王和他的謀士遭受軟禁的事實,全國人民開始默默堅定地反抗新王朝。雖然提婆達多尊者自稱領袖,但民眾開始注意到他領導下的比丘,與佛陀的比丘有很大的分別。信眾開始拒絕供養提婆達多的徒眾。他們此舉,也同時代表著對新任大王的譴責。

當阿闍世王得知人民暗地裡對他拒不支持時,感到非常氣惱,但他卻不敢對佛陀或他的僧團有所行動。他知道如果他對佛陀不利,民眾必然會起而反抗,再者,鄰近對佛陀特別尊重的國家也不會坐視不理。憍薩羅的波斯匿王,一旦知道佛陀有難,甚至可能會出動軍隊以保護佛陀。阿闍世王唯有再與提婆達多從長計議。

【出處】

《律藏·犍度·小品》:7。《律藏·經分別·僧殘》:10。《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提婆達多提出五條新僧規及另立僧團的事跡記載于《律藏·犍度·小品》7、及《律藏·經分別·僧殘》10。阿闍世太子意圖暗殺頻婆娑羅王的故事記載于《律藏·犍度·小品》7、及《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

71、調弦的藝術

雨季安居結束後,佛陀回到南方。沿途中,他在仙人住處鹿野苑停留。三十六年前,佛陀第一次在這裡宣講四聖諦的教理。雖然宛似昨日之事,但滄海桑田,一切都有了很大的轉變。自佛陀初轉法輪以來,正法已被弘傳到整個恆河流域沿岸的國家。為了紀念法輪在這兒初轉,當地居民建了一座佛塔,又建了一所精舍給比丘們修行住宿。佛陀在這裡給民眾說法之後,便起程前往伽耶。

路上,佛陀在優樓頻螺停留,以便探視那古稀的菩提樹。多年未見,那老樹比從前更顯得青蔥可愛。森林裡現在四處遍佈著小屋,頻婆娑羅王也準備建塔紀念佛陀在此證悟。佛陀到村裡探訪村童,他們與往昔的小孩一樣天真活潑。當年的看牛童縛悉底,現在已是僧團裡一個備受敬重的四十七歲長老。村童從樹上採收了一些熟透的木瓜供奉佛陀。村裡每一個小孩,都懂得念誦三皈依文。

佛陀從伽耶再朝東北前往王舍城。他剛抵達都城,便直往靈鷲山。在那兒,他遇見富樓那尊者。富樓那向佛陀報告他在輸盧那海島的弘法情況,他剛與數個比丘在那裡安居完畢。海島上皈依佛、法、僧的居民,已多達五百名。

接下來的幾天,佛陀走訪了散佈當地的各個修道中心。一天晚上,正當他在其中一所中心裡禪坐時,佛陀聽到一個僧人誦經的聲音。他發覺那聲音裡帶有一點不安,好像那僧人是很疲倦頹喪似的。佛陀知道這個僧人必定是在修行上遇到困難。第二天早上,他向阿難陀尊者詢問後,才知道那誦經的僧人就是輸屢那。佛陀還記得幾年前在舍衛城與輸屢那見過面。

輸屢那俱胝耳尊者是依止摩訶迦旃延尊者為比丘的,他跟摩訶迦旃延尊者在阿槃提的拘留歡喜山上修習了幾年。輸屢那當時是個年輕的富家子,生性聰穎,舉止優雅,但體質卻有點虛弱。因此,他出家為比丘之後,需要特別努力來忍受居無定所、日食一餐的生活。雖然如此,他修行的意志始終沒有動搖。一年之後,他的導師為他引見了當時在舍衛城的佛陀。

初次會面時,佛陀問輸屢那說:「輸屢那,你的身體好嗎?你在修行、乞食、或弘法上,有沒有遇到問題?」

輸屢那答道:「世尊,我很好。我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佛陀請阿難陀替輸屢那打點,讓他當晚在佛陀的寮房過夜,阿難陀於是便在寮房裡準備了另一張床鋪。當晚,佛陀在寮房外面禪坐,直至凌晨三時,這個情形使得輸屢那徹夜難眠。佛陀回到寮房時,便問他:「你還沒睡嗎?」

「世尊,我還沒睡。」

「你不覺得睏嗎?那麼,何不背誦一些熟讀的偈頌?」

於是,輸屢那尊者便高聲朗誦了《安般守意經》的十六首偈語。他的聲音清澈嘹亮,而且唸得一字不漏,非常暢順。佛陀讚歎道:「你唸得美極了!你受戒已多少年了?」

「世尊,我受戒剛超過一年。我只曾經歷過一次結夏安居。」

那便是佛陀與輸屢那的初次會面。現在,當佛陀聽到輸屢那的唱誦,他知道輸屢那是用功過度。他囑阿難陀陪他前去輸屢那的寮房。輸屢那看見佛陀,立刻起身,上前頂禮。佛陀請輸屢那和阿難陀一起坐在他的身旁,然後問輸屢那:「你出家之前是個樂師,對嗎?你專攻十六弦西塔琴的彈奏,是嗎?」

「是的,世尊。」

佛陀問輸屢那:「如果你在琴弦很鬆時彈西塔琴,效果會是怎樣?」

輸屢那答道:「世尊,琴弦太鬆,西塔琴是會走音的。」

「那麼,琴弦太緊又會怎樣?」

「世尊,琴弦太緊的話,會很容易斷。」

「如果琴弦調得正好,不太鬆也不太緊,那又會如何?」

「世尊,假如琴弦的鬆緊恰到好處,西塔琴便會奏出美妙的音樂來。」

「正是如此,輸屢那!如果一個人怠惰懶散,他在修行上必定無所成就。但如果一個人過分用功,他就會心疲力竭,難以振作。輸屢那,你要量力而為,不要強迫身心超過其極限。這樣的修行,才能證得道果。」

輸屢那尊者起身向佛陀鞠躬,以表示感謝佛陀對他的瞭解和提示。

* * *

一天下午,耆婆伽醫師來拜訪佛陀。佛陀正好從竹林回來,兩人在靈鷲山腳下相遇,耆婆伽便與佛陀一起步上山頂的小屋。看著佛陀拾級而上,耆婆伽心裡充滿欽佩。七十二歲的佛陀,仍然是那麼健康和充滿活力。他輕鬆地緩步而行,一手持缽,一手提著衲衣一角。阿難陀尊者也以同樣的姿態而行。耆婆伽提議要替佛陀持缽,佛陀微笑著把缽交給他,說道:「你可知道,『如來』已經自己持缽爬這座山不下數百次,一向都沒有問題的。」

這盤旋著山邊而上的精雕石階,是耆婆伽的父親頻婆娑羅王所供建的。爬完最後的幾級,佛陀便邀請耆婆伽在他小屋外面的大石上坐下。耆婆伽詢問佛陀的健康狀況和旅途的情形,接著,他注視著阿難陀尊者和佛陀,語氣沉重地說道:「世尊,我覺得我應該讓你知道這裡的情形。僧團裡發生的事與政局有直接關聯,因此,我認為你應該知道所有發生的事。」

醫師告訴佛陀,很明顯地,提婆達多尊者想取代佛陀在僧團裡的領導地位。提婆達多在僧團裡和王室高層的當權派,都已有不少支持者。瞿伽離尊者便是他的重要謀士,他又得到迦留羅提舍、鶱荼達婆、三聞達多幾位尊者的支持,他們全都領導許多弟子。提婆達多尊者才智兼備,口才一流,很多比丘和居士都非常尊敬他。雖然他並未公開反對佛陀和大弟子們,但他卻時常對人暗示佛陀的高齡,質疑佛陀繼續領導僧團的能力。他甚至曾影射佛陀的教導方法落伍,不再適合時下的年輕人。提婆達多深得幾位富裕門徒的支持,而令耆婆伽不明白的,是阿闍世太子成為提婆達多的忠誠擁護者。如同頻婆娑羅王是如何的尊敬佛陀,阿闍世太子也是同樣的尊敬提婆達多。太子為提婆達多在伽耶山上建了一座修道中心,也就是佛陀昔日給迦葉兄弟和一千門徒宣講《燃燒經》之處。太子每幾天便會親自送食物到修道中心作供養。因此,那些希望討好太子的商人和政客,也都前來這裡參加說法和作供。提婆達多的勢力日漸增長,目前已有三百至四百名比丘表明意願支持他。

耆婆伽望著佛陀,低聲說道:「世尊,我不覺得剛才所說的需要擔心,但有一件事卻使我非常憂慮——我聽說阿闍世太子開始對自己未能在王位上推行政策感到不耐煩了。他覺得父親已獨攬權位太久,就如同提婆達多急躁地想要你傳衣缽給他一般。依我的看法,提婆達多給太子灌輸了很多壞主意。世尊,這些都是我每次回宮替王族看診時得到的印象。萬一頻婆娑羅王遭到厄運,你和你的僧團都難免會受到牽連。世尊,請你小心為要啊。」

佛陀答道:「耆婆伽,感謝你給如來的詳細報告。知道時下的情形,實在是很重要的。別擔心,萬一有此不幸的情況出現,我是不會讓僧團受到拖累的。」

耆婆伽向佛陀鞠躬後,便下山回去。佛陀叮囑阿難陀不要對別人透露這天耆婆伽所說的話。

十日後,佛陀在竹林給三千弟子說法,頻婆娑羅王也在座聽講。佛陀講說培養證悟的果實所必需的「五力」,它們就是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慧力。

佛陀說法剛剛完畢,還未來得及讓人提問,提婆達多已站了起來,向佛陀頂禮。他說:「世尊,你已年紀老邁,健康大不如前,應該過平淡的生活,以能安享晚年。對你而言,領導僧團的責任太重了。世尊,請你退休吧,我願意成為比丘們的領袖。」

佛陀望著提婆達多,答道:「提婆達多,很感謝你的關心。不過,如來的身體仍然健康,還有足夠的體力帶領僧伽。」

提婆達多轉身過來,面對群眾,其中三百名比丘立時站起,合上雙掌。提婆達多再對佛陀說:「還有很多比丘同意我所說的。世尊,請你不用擔心。我有能力領導僧伽,就讓我來替你負起重擔吧。」

佛陀說:「夠了,提婆達多,不要再多說了。僧團裡雖然有好幾位比你能幹的大弟子,但我沒有請他們任何一人接班為僧團的領袖,我又怎會把這位子讓給你呢?你還未具備帶領僧伽所需的才幹。」

提婆達多尊者自覺被當眾羞辱。他面紅耳赤、滿臉怒容地坐了下來。

翌日在靈鷲山上,阿難陀對佛陀傾訴:「世尊,我對兄長提婆達多的行為,感到非常痛心。我恐怕他會因為當眾受辱而對你報復,我也擔心僧團會從此分裂。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私下與提婆達多談談,希望給他一點勸告。」

佛陀說:「阿難陀,我昨天在大王及衆人面前嚴厲地對待提婆達多,是想讓大家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我心目中要傳衣缽的人。他現在要如何對付我,全是他一人要擔當的事。阿難陀,如果你認為與他談談會使他平靜下來,你便去試試吧。」

數日後,耆婆伽再次來拜訪佛陀。他告訴佛陀,提婆達多正密謀在僧團中造成巨大分裂,但至於他會採取什麼方法,他暫時還不知道。

【出處】

《律藏·犍度》:大品(5),小品(7)。《增支尼柯耶》:(VI,55)。《自說經》:(V,6)。《大正新脩大藏經》:(26)中阿含經123,(99)雜阿含經254,(1428)四分律。

佛陀問輸屢那(北傳譯名二十億耳)關於調弦的問題見於《律藏·犍度·大品》5、及《增支尼柯耶》:(VI,55)。提婆達多要求領導僧伽的内容記載于《大正新脩大藏經》(1428)四分律、及《律藏·犍度·小品》:7。

70、鵪鶉與獵鷹

雖然縛悉底比丘從未被佛陀責備過,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處。也許佛陀看見了他對主宰六根的精勤和意志,因此未曾對他多作批評。但縛悉底在修行道上,仍有一大段路要走。每當有其他比丘或比丘尼被糾正的時候,縛悉底都會以自己犯錯的心情去反省思考。他這樣的學習態度,使他在修行上有很多的進益。他尤其留意佛陀對羅睺羅的訓示。羅睺羅不斷在修行上有很大的進展,這也間接使縛悉底在修行上收益良多。

有一次,縛悉底和羅睺羅坐在森林附近一處草坪上,縛悉底告訴羅睺羅他覺得自己何等幸運能成為佛陀的弟子。他透露自己對俗世的生活全無留戀,因為他已嘗到真正的平和、喜悅、和自由。羅睺羅告誡他說:「你現在這感覺可能是真的,但別這麼容易自滿。修行最重要的,是要不停看守著自己的六根,作它們的主人。就是佛陀的大弟子們,也不敢在這方面的修行上有半點鬆懈。」

羅睺羅告訴縛悉底關於婆耆舍比丘的事跡。婆耆舍才智過人,又有言語天分,同時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曾作了幾首偈頌來讚美佛、法、僧。佛陀對他的詩偈也甚為欣賞。婆耆舍最初加入僧團的時候,是在舍衛城外的曠野精舎(Aggalava)依止尼拘律劫波比丘。尼拘律劫波去世後,他便來到祗園精舍。一天,婆耆舍與阿難陀出外乞食時,向阿難陀傾訴他心中的困擾,希望阿難陀可以輔助他。原來婆耆舍對幾位前來精舍供食的少婦起了非分之想。阿難陀明白,像婆耆舍這樣一個文人雅士出身的比丘,是很容易為美色所動搖。於是,阿難陀刻意利用婆耆舍對美感的敏銳,來引導他用美的角度去看覺醒之道,使他不再執迷於障礙修行的短暫美色。阿難陀教他如何用覺察之光照亮一切法的空性與無常。依照阿難陀的指示,婆耆舍終於成了六根的主宰。他有感於這次的經驗,寫了一首僧眾日後都耳熟能詳的詩:
我已得出離,非家而出家,
貪欲隨逐我,如牛念他苗。
當如大將子,大力執強弓,
能破彼重陣,一人摧伏千。
今於日種胤,面前聞所說,
正趣涅槃道,決定心樂住。
如是不放逸,寂滅正受住,
無能於我心,幻惑欺誑者。
決定善觀察,安住於正法,
正使無量數,欲來欺惑我,
如是等惡魔,莫能見於我。
由於婆耆舍的天賦才華,他有時不免會貢高我慢,藐視他人。幸而他勤修專念,所以能夠自知驕慢的生起。就這個主題,他也作了一首偈:
瞿曇莫生慢,斷慢令無餘,
莫起慢覺想,莫退生變悔,
莫隱覆於他,埿犁殺慢墮。
正受能除憂,見道住正道,
其心得喜樂,見道自攝持。
是故無礙辯,清淨離諸蓋,
斷一切諸慢,起一切明處,
正念於三明,神足他心智。
由於婆耆舍的深切覺察,他因此超越了許多煩惱和障礙,在修道上有了很大的轉變。舍利弗尊者也確認婆耆舍已證得「不還」的果位。他開悟那天,作了一首詩以表達對佛陀的感激:
本欲心狂惑,聚落及家家,
遊行遇見佛,授我殊勝法。
瞿曇哀愍故,為我說正法,
聞法得淨信,捨非家出家。
聞彼說法已,正住於法教,
勤方便繫念,堅固常堪能,
逮得於三明,於佛教已作。
世尊善顯示,日種苗胤說,
為生盲眾生,開其出要門。
苦苦及苦因,苦滅盡作證,
八聖離苦道,安樂趣涅槃。
善義善句味,梵行無過上,
世尊善顯示,涅槃濟眾生。
在一次特別為年輕比丘舉辦的教學課程上,舍利弗尊者以婆耆舍比丘為例子告訴學僧們,在婆耆舍修行的初期,遇到很多心境上的困擾。幸而他對修行的堅定,他才得以降伏這些境界,證得真慧。「因此,」舍利弗告訴這班年輕僧人,「不論是自卑還是自大,千萬不要墮入任何心理情結之內。如果你修行專念,便能夠察覺到內心的一切活動,而不會被任何感受所糾纏。學會怎樣主宰六根,就是在大道上進展的至妙之法。」

聽著羅睺羅訴說婆耆舍的事跡,縛悉底感到自己已經很熟悉婆耆舍。雖然他曾見過婆耆舍,但從未有機會與他真正交談。他知道在婆耆舍的修行經驗中,必定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他決定找個機會跟婆耆舍結交。

縛悉底還記得有一次佛陀曾用海洋來比喻主宰六根的修行。佛陀說:「比丘們,你們的眼睛就像深海,潛藏著怪獸、漩渦、和急流。如果你們不循正念,你們的船隻便會被海怪、漩渦、或急流襲擊吞噬。同樣地,你們的耳、鼻、舌、身、意,也像深海一般危機四伏。」

回憶起佛陀的這些話,縛悉底的理解倍增。六根果真如海洋一般,平靜的心隨時都有被潮水淹沒的危險。羅睺羅的忠告是值得聽從的,他真的不可以太自滿。佛陀教化的修行,最重要的,是要持之以恆。

* * *

一天下午,佛陀坐在祗園精舍的小屋外,給一些比較年輕的比丘說了個故事,提醒他們要主宰六根,以免迷失於昏沉失念之中。佛陀述說:

「一天,一隻獵鷹低飛,迅速地用她的利爪捉拿了一隻鵪鶉。當獵鷹再飛上高空時,小鵪鶉開始痛哭起來。他埋怨自己沒有聽從父母之言,留在父母指明的安全地帶。他自歎:『如果我聽從他們的話,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獵鷹問道:『那麼,你的父母叫你這可憐蟲留在哪裡?』鵪鶉答道:『在那剛翻過土的田裡。』

「出乎鵪鶉的意料之外,那獵鷹竟然說:『我隨時隨地都能捉到任何一隻鵪鶉。我就讓你回到那田裡多活一小時吧。我一小時後回來,就會再把你捉回,扭斷你的小脖子,然後立即把你吃掉。』獵鷹於是滑翔而下,在新翻的田裡釋放了鵪鶉。

「小鵪鶉也出人意表,竟立刻爬到一堆剛翻過的土堆上面,站在那裡向獵鷹挑釁。『喂,獵鷹,為何要多等一個小時?你何不現在就來抓我?』

「獵鷹怒火上冒,把雙翅貼緊身旁,全速直衝下田去,這時,鵪鶉立即閃避,躲入了那堆泥土下面的凹坑。獵鷹的利爪錯過了鵪鶉,卻因為衝力太猛,撞斷了胸骨而死。

「比丘們,你們一定要時刻安住於正念,成為六根的主宰。如果你們稍一不慎,離開正念,便會墮入魔道,危險重重了。」

* * *

僧團裡有一些誠懇而又天資聰敏的年輕比丘,令縛悉底感到非常鼓舞。梨師達多比丘便是其中之一,縛悉底在一次出行時見識到了他的聰慧。一天,縛悉底和梨師達多及十位長老比丘,一起受邀前往質多家裡受供養。質多是一位在家居士,住在摩師山城,以潛心學佛而聞名。由於他的心量廣大慷慨,人們對他的尊重愛戴,如同敬重給孤獨長者。質多一向喜歡宴請高僧到他家裡,接受他的供養並請教法理。這天,供食完畢,質多恭敬地向各僧人鞠躬作禮後,便坐在眾比丘之前的矮凳子上。

他請教比丘們說:「各位尊者,我曾聽過佛陀開示《梵網經》裡的六十二種外道學說,也曾聽過其他教派的信徒提問有關生死和靈魂的問題,例如:世界是有限還是無限、短暫還是永久;身心是一還是二;如來死後是否會繼續存在、不存在、同時存在和不存在、既非存在也非不存在。尊者們,這些玄見密論,實從何生起?」

雖然質多再三反復提問,但沒有一個比丘敢對質多的問題作出解答。縛悉底開始覺得有點窘,耳朵漸紅。就在這時,梨師達多打破沉默,他望著長老比丘們問道:『尊敬的長老,我可以解答質多居士的問題嗎?」

長老比丘們答道:「比丘,你可依隨你的意思回答他的問題。」

梨師達多轉過頭來,對質多說道:「善士,這些見解和問題,都是來自他們的我執妄見。只要他們擺脫了有獨立自我這個概念,便不需要執著於此種見解或再問這些問題了。」

質多顯然覺得這個年輕比丘的答覆很不錯,他說:「尊者,請你解釋清楚一點。」

「一般沒有機會接觸覺醒之道的人,都會以為色身即是自我,或以為自我就在身體之內,而身體就在自我之中。同樣地,他們也以為感受與自我無異,或感受存於自我之內而自我存於感受之中。這些人對思想、行念、意識,都是持著同樣的見解,他們都被困於『我』的妄見之中。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落於《梵網經》裡所說的六十二妄見,因而產生那些有限無限、短暫永恆、是一是二、存在不存在等疑問。質多居士,當你勤習修行,突破了我執妄見的時候,你便會發覺這些問題和見解都毫無意義了。」

質多越發覺得這年輕比丘值得敬佩,他虔敬地說:「尊者,你來自何處?」

「我來自阿槃提。」

「尊者,我曾聽聞過一個來自阿槃提的比丘,名叫梨師達多。據說這位比丘很了不起,聰明能幹。可惜我只聞得其名,而未曾與他會面。你見過他嗎?」

「是的,質多,我見過他。」

「尊者,那你可否告訴我這位天才的年輕僧人在哪裡?」

梨師達多沒有回答。

其實,質多早就猜到面前這位年輕比丘就是梨師達多。他於是問道:「閣下莫非就是梨師達多比丘?」

「是的,大人。」梨師達多答道。

質多高興極了。「這真是我極大的榮幸!尊敬的梨師達多尊者,我的芒果園和我在摩師山的住所都設備齊全,是休憩的好地方。希望你會時常來探望我們,我們會很樂意供應你各種需要——如食物、衲衣、醫藥、住宿等。」

梨師達多沒有作聲。比丘們謝過質多後便離開了。之後,縛悉底聽說梨師達多一直都沒有再回去探視質多。梨師達多不求讚譽和供養,即使是來自一個如質多般有名望的人,他也不動心。雖然縛悉底再也沒有遇見梨師達多,但他給縛悉底留下的那個聰穎謙遜的比丘形象,深深印記在縛悉底的心裡。縛悉底發願要以梨師達多為榜樣,也希望有機會路過阿槃提的時候,前去拜訪他。

縛悉底知道佛陀是如何地喜歡那些有決心、智慧、以及關懷別人福祉的年輕比丘,佛陀曾表示他殷切地寄望這些年輕比丘能傳承他的法教於後世。但縛悉底察覺到,無論對何種根性的比丘,佛陀都一視同仁,盡心盡力地教導他們。有一些比丘會比其他同修遇到較多的困難。有一個比丘,就曾經六次離開僧團而復返,卻仍然得到佛陀的歡迎,給他重新努力的機會。即使對那些連觀息十六法也不能牢記的比丘,佛陀也是不厭其煩地繼續給予他們慈言與鼓勵。

祗園精舍有一位名叫跋陀利的比丘。雖然佛陀很清楚這個比丘的短處,但他卻視如不見,好讓跋陀利有機會自行改進。跋陀利時常違反一些僧規。例如,午食時,比丘應該留在座中至用食完畢,站起來作別的小差事或添食,都是僧規所不容許的。這規定叫「一坐食」,跋陀利一直都未能奉行此規。他的行為,令精舍裡其他比丘非常不滿。佛陀曾多次教他在每早起床時反問自己:「我今天要怎樣才能使同修快樂?」但他幾個月後,仍毫無改善。一些比丘開始失去耐性,便嚴詞以對地呵斥他。佛陀知道了之後,有一天在集會上對僧眾訓示。

佛陀說:「比丘們,僧團裡固然會有一些有嚴重缺點的人,但他們的內心,必定都會保留著一點信念和愛心的種子。如果我們不盡力與他們溝通瞭解,保護滋長這信念與愛心,這僅剩的種子可能就無法生長而死亡。就如一個失去了一隻眼睛的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必定會盡力保護他餘下的眼睛,以避免更悲慘的情況發生。因此,比丘們,仁慈地對待你們的同修兄弟,以保護他們信念與愛心的種子吧。」

縛悉底當時在場聽著佛陀說這番話,他被佛陀的愛心深深感動。他抬頭時,望見阿難陀正抹去臉上的淚痕,他知道阿難陀也是同樣深受感動。

雖然佛陀是這樣的慈悲溫柔,但情況有需要的時候,他也有嚴厲的一面。一個佛陀也幫不來的人,便當真是沒有希望了。一天,縛悉底親聞佛陀與一個名叫只尸的馴馬師一段有趣而動人的對話。

佛陀問只尸:「你可否告訴我怎樣馴服馬匹?」

只尸答道:「世尊,馬匹有不同的脾性。有些很溫馴,只需要幾句溫婉的話便可以令牠自然馴服;另一些比較困難,但也只需剛柔並重的方法;還有一些特別桀驁不馴的,對付這種馬的時候,要使用非常嚴厲的方法。」

佛陀笑問:「假如你遇到一匹馬,用三種方法也無效,那你又如何?」

「世尊,在這個情況之下,我便唯有把馬殺掉了。如果我讓牠活下去,牠的壞脾性是會感染其他馬匹的。世尊,我也很想知道你如何訓練你的弟子。」

佛陀微笑。他說:「我也是和你一樣。一些比丘只對溫和的態度有反應;另一些需要剛柔並重的對待;還有一些,只會在嚴格的管束下才有所進步。」

「你又如何處置那些用任何一種方法都無效的僧人呢?」

佛陀說:「我也如你一樣,會把他殺掉。」

馴馬師驚訝得目瞪口呆。「什麼?你會殺他?我以為你是反對殺戮的。」

佛陀解釋說:「我不是像你殺馬一樣殺我的門徒。當他對剛才說的三種方法都無動於衷的時候,我便拒絕讓他繼續留在僧團裡。我不會再接納他為弟子。這將會是極大的不幸。在僧團修行正法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失去了這個機會,豈不像是精神的扼殺嗎?這不單只是那人的不幸,也同時是我的不幸,因為我對那人是非常關懷和愛護的。我會不停地希望他有一天會再度敞開胸懷,回來與我們一起修行。」

很久以前,縛悉底曾聽過佛陀責罵和輔導羅睺羅,也見過佛陀糾正一些其他比丘。他現在才明白佛陀責罵的背後,是深切的愛。雖然佛陀從未明說,但縛悉底只需望進佛陀的眼裡便可知道,佛陀對他是多麽地愛護。

那天晚上,佛陀接待了一個訪客,阿難陀吩咐縛悉底奉茶。這位客人氣宇軒昂,是個有貴族儀態的武士,旅行時背上背著一把閃閃生光的寶劍。他在祗園精舍外面下馬時,將寶劍插在馬鞍上,舍利弗帶他到佛陀的小屋。他身材高大魁梧,步伐很大,而且目光炯炯有神。阿難陀告訴縛悉底,他的名字叫赤馬天子。

當縛悉底進屋奉茶的時候,他看見赤馬天子和舍利弗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阿難陀則站在佛陀後面。縛悉底奉上茶後,便走到佛陀背後,站在阿難陀的身旁。他們靜靜地喝茶,過了很久,赤馬天子說:「世尊,有沒有世間是沒有生、老、病、死的?有沒有一個世界,眾生是不會死亡的?用什麼樣的方法旅行,才可以離開這有生死之地,而到達那無生死的世界?」

佛陀答道:「沒有任何旅行的方法,可以讓你離開這生死的世界。無論你走得多快,即使比光速還要快,也無法離開。」

赤馬天子合上雙掌,說道:「你說的很對。我知道確實沒有任何旅行的方法,無論如何快速,可以使人們逃離這生死的世界。我記得我在前世,是個能夠飛行得如箭般快的人,一步便可由東海跨到西海。我那時決意要跨出有生老病死的世界,去找尋一處不受生死煎熬的世間。我日飛萬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飛行。我以這樣的速度飛行了一百年,但依然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最後,我死在路上。世尊,你的話是千真萬確的!即使能以光的速度飛行,也沒有人能逃出生死的世界。」

佛陀又說:「可是,我沒有說過一個人不能夠超越生死啊。細聽吧,赤馬天子,你的確可以超越這世間的生死,而我會為你指點這條道路。在你這六尺昂藏的驅體內,蘊含著生死的種子,而在這同一個驅體內,你也可以找到超越生死的法門。赤馬天子,觀想你的身體,將你的覺察力照映到你高大驅體內的生死世界。持續地觀照,直到你見到無常、空、無生、無滅等一切法的實相。這時,生死的世界就會在你面前消失,而無生無死的世界就會自然顯現,你便會從悲憂畏懼中釋放出來。你並不需要旅行到任何地方以離開生死的世界,你只需要深入洞察自己身體的本性。」

當佛陀說這些話時,縛悉底看見舍利弗眼裡閃耀著如星星般的光芒,赤馬天子的臉上也泛著無限的喜悅。縛悉底深受感動,除了佛陀之外,又有誰能捉摸到如此高超奧妙的教理?它簡直就像一娓動人心弦的樂章。縛悉底比以往更清楚的明白到,解脫之鑰,其實就在自己的手裡。

【出處】

《中尼柯耶》:(65)跋陀利經。《相應尼柯耶》:(VIII,1,1-12),(XLVII,1,6),(SLI,2-3)。《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1208-1221)(24,15)(570),(26)中阿含經194。

婆耆舍的故事記載于《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1208-1221)、及(26)中阿含經194。梨師達多的故事記載于《相應尼柯耶》(SLI,2-3)、及《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570。佛陀與馴馬師的對話記載于《增支尼柯耶》(IV,12,110)。赤馬天子的故事見于《雜阿含經》1307、《增一阿含經》(43,1)、《增支尼柯耶》(VI,45)、及《相應尼柯耶》(II,3,6)。

69、佛陀會到哪裡去?

一天風雨中,一個名叫鬱低亞的苦行者來拜訪佛陀。阿難陀帶領他到佛陀的寮房,為他引見佛陀。鬱低亞坐下後,阿難陀送上一條毛巾給他拭乾身上的雨水。

鬱低亞問佛陀:「喬答摩沙門,世界究竟是永恆的,還是有一天會滅亡?」

佛陀微笑說:「鬱低亞頭陀,如果你允許的話,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鬱低亞又問:「世界是有限還是無限的?」

「我也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那麼,身體和精神是一還是二?」

「這個問題,我也不會回答。」

「你死了之後,仍會繼續存在嗎?」

「這個問題,我亦不會回答。」

「也許你認定了你死後既不繼續存在,也不停止存在,對嗎?」

「鬱低亞頭陀,我也不會回答這問題。」

鬱低亞覺得莫名其妙。他說:「喬答摩沙門,我所問的每個問題,你都拒絕回答。那麼,有什麼問題是你會回答的?」

佛陀答道:「我只會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惱得以消除的修行問題。」

「你認為你的教化,可以拯救世上多少的人?」

佛陀默然端坐。鬱低亞頭陀不再多問。

看到頭陀正在懷疑佛陀到底是不願回答他,還是無法回答他,阿難陀對他有點同情,於是說道:「鬱低亞頭陀,或許以下的例子,會幫助你明白我師傅的用意。試想像一個大王,住在四面都有圍牆壕溝鞏固著的王宮裡。他的王宮只有一個進出口,而且日夜都有守衛巡邏,陌生人絕對不許進入。守衛更時常細心地檢查圍牆,以確保牆上沒有任何縫隙可讓小動物穿過。大王坐在他的寶座上,不需要擔心有多少人進入王宮,他知道守衛一定不會讓不速之客進來。這個情形就像喬答摩沙門。他不用擔心有多少人追隨大道,他只知道教導正法能幫助學道的人消滅貪、瞋、癡,進而證得平和、喜悅、和解脫。如果你問我的師傅有關如何主宰自己身心的問題,他一定會給你答覆。」

鬱低亞頭陀明白阿難陀的比喻,但他實在被太多形而上學的問題困擾著,所以便不再發問了。他離開時,仍然對這次與佛陀的會晤不甚滿意。

數日後,另一個名叫婆蹉衢多的苦行頭陀,也來拜訪佛陀。他向佛陀提出的問題,也是與鬱低亞的問題相似。例如,他問道:「喬答摩沙門,你可否告訴我,究竟有沒有『自我』?」

佛陀默然而坐,他不說一句話。婆蹉衢又問了幾個問題都全無回應後,便起身離去了。他離開之後,阿難陀尊者問佛陀:「世尊,你曾在說法中談過『無我』的問題。為什麼你剛才不回答婆蹉衢多有關『我』的問題?」

佛陀答道:「阿難陀,我所教的空無自性,是用來引導禪修的,不可以拿來當作一種學說教導。如果把它當成學説,便很容易糾纏其中。我常說教理只是用來渡河到對岸的木筏,或是指向月亮的手指。我們不應該被教理束縛住。婆蹉衢多頭陀想把我說的當作學說看待,但無論是關於『我』或『無我』,我都不想見到他被困於其中。如果我告訴他有個自我,那便與我所教的互相違背。如果我告訴他無我,而他卻執著此說,這也對他無益。因此,我認為不答比答要適當。人們以為我不懂這些問題的答案,總比他們被困於邊見狹見為好。」

一天,阿那律被一群苦行者攔住去路。他們要阿那律回答他們的問題,才讓他通過。他們問道:「我們聽聞喬答摩沙門是個已經徹悟的大師,而且他的教理更是極為深奧。你是他的門徒,因此,我們要你回答這個問題——喬答摩沙門死後,他會繼續存在還是停止存在?」

他們要阿那律從以下的四個答案中選擇一個:
  • 喬答摩沙門死後,會繼續存在。
  • 喬答摩沙門死後,會停止存在。
  • 喬答摩沙門死後,會同時繼續存在和停止存在。
  • 喬答摩沙門死後,不會繼續存在,也不會停止存在。
阿那律比丘知道其中沒有一個答案是與正法相符的,於是他保持緘默。苦行者們想盡辦法,也無法強迫他選出一個答案來。最後,尊者說道:「我的朋友,以我的瞭解,這四個答案之中,沒有一個能準確地反映喬答摩沙門的實相。」

這群苦行者不禁大笑起來。其中一個說:「這個一定是新受戒的比丘,他根本就沒有能力回答我們的問題。也難怪他這樣推搪,我們放過他好了。」

數日後,阿那律尊者向佛陀提出苦行者的問題,說:「世尊,請你給我開示,以備日後再被問起這些問題時,我便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佛陀說:「阿那律,從概念性知識上,是找不到喬答摩沙門的。喬答摩沙門在哪裡?阿那律,從色相中,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從感受中,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找不到,世尊。」

「從思想、行念、意識中,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那麽,阿那律,在色相以外,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在感受以外,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在思想、行念、意識以外,可以找到喬答摩嗎?」

「不,世尊。」

佛陀望著阿那律。「那麽你在哪裡可以找到喬答摩?阿那律,即使你現在正站在喬答摩前面,你也無法抓住他,更何況在他死後!阿那律,喬答摩的真髓,一如萬法的真髓,都無法用概念性知識來捉摸,也不能用分別心來衡量。我們看一法,也要看到它與其他法的相互因緣關係。要領會喬答摩,必須從所有平常被當作是『非喬答摩』的事物著眼,才可以見到喬答摩的真面貌。

「阿那律,如果你想見到蓮花的真髓,必先從平常認為是『非蓮花』的物件裡見到蓮花,這些物件包括太陽、池水、雲、泥土、熱力等。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撕破狹見的羅網,衝破生、死、這裡、那裡、存在、非存在、垢、淨、增、減等分別心所形成的牢獄。要能見到喬答摩,也是同一道理。那些苦行者的四個概念——存在、不存在、同時存在和不存在、既非存在也非不存在——都是蜘蛛網中的蜘蛛網,永遠都不能抓住實相的巨鳥。

「阿那律,實相並不是文字語言或概念性知識所能表達的。只有禪定所生的智慧,才可以使我們確認到實相的真髓。阿那律,一個從未嘗過芒果的人,你無法用言語來向他描述芒果的真正味道。我們只有從親自的體驗當中,才可以掌握到真相。這也是我時常勸比丘們不要在理論上浪費寶貴的時間,而應多修習深觀一切的原因。

「阿那律,一切法的本性無為,可稱作『真如』(tathata),這是萬法之微妙本性。蓮花從真如而生起,阿那律從真如而起,喬答摩也從真如而生。我們可以稱所有從真如生起者為『如來』(tatha-agata)。一切法從真如生起,又將回歸何處?一切法都回歸到真如。回歸到真如,也可稱為『如去』(tatha-gata)。其實,一切法都不從哪兒來或到哪兒去,因為它們的本性『如是』。阿那律,真如的更正確意思,應該是『無從來者』和『無所去者』。阿那律,從現在開始,我將稱呼自己『如來』(Tathagata)。我喜歡這名詞,因為它可以避免因分別而生起的字眼,像『我』或『我的』。」

阿那律微笑說道:「我們都知道我們全都從真如生起,但我們會保留『如來』這個名號讓你專用。每次當我們如此稱呼你的時候,便會提醒我們所有眾生都具有這無始無終的『真如』本性。」

佛陀也微笑。他說:「阿那律,這個『如來』很喜歡你的建議。」

阿難陀尊者當時也親聞佛陀與阿那律這番對話。他隨阿那律到屋外的時候,提議他們應與其他僧眾,在翌日的研討會上分享這天的話題。阿那律欣然答應,他說到時會以在舍衛城初遇苦行者的對話作為引言。

【出處】

《中尼柯耶》:(72)婆蹉衢多火喻經,(22)蛇喻經。《相應尼柯耶》:(XLIV,2),(XIV,10)。《增支尼柯耶》:(X,95)。《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106。《如是語經》:(IV,13)。

佛陀拒絕回答鬱低亞苦行者問題的情節取自《增支尼柯耶》(X,95)。關於婆蹉衢多頭陀的内容取自《相應尼柯耶》(XIV,10)。關於阿那律的事跡見於《相應尼柯耶》(XLIV,2)。關於「如來」稱號的由來見於《中尼柯耶》(72)婆蹉衢多火喻經、(22)蛇喻經、《如是語經》(IV,13)、及《增支尼柯耶》(IV,23)。

68、三妙門

離開海岸之後,佛陀前往巴連弗城和毗舍離,然後再朝著他的故鄉前進。剛進入釋迦國的舍彌村,他便獲悉尼乾陀教派的教主若提子已經去世,而他的教眾分裂成兩派,互相之間水火不容。雙方除了彼此斥責對方誤解教理之外,更各自拉攏信眾的支持以增強勢力。他們的信徒因而感到非常困擾,無所適從。

舍利弗的侍從,學僧純陀,將這個情形詳細報告阿難陀尊者。他對這次尼乾陀教派的糾紛十分清楚,因為他曾在若提子說教的波婆城居住過一段時間。阿難陀將這場紛爭轉告佛陀,並擔憂地說:「世尊,我真希望僧團在你入滅之後不會也四分五裂。」

佛陀拍拍阿難陀的肩膊,說道:「阿難陀,現在有比丘時常就教理的問題爭辯嗎?他們對四念處、四正勤、五蘊、七覺支、八正道等教理,有分歧的意見嗎?」

「沒有,我從未見過比丘在教理上爭辯,但這可能是因為你仍健在。我們都皈依你的福德。我們因為聽從你的教誨,才得以和平相處。但你走了之後,我們便可能在戒律、僧團的體制、甚至弘法的方式上,都會有不同的意見。這些分歧一旦演變為衝突,很多同修信眾便會因此而對大道的信心動搖。」

佛陀安慰他。「阿難陀,你不用擔心。如果僧團內對四念處、四正勤、五蘊、七覺支、八正道等教理有所爭論,這才是真正要擔心的事。對於戒律、僧團體制、和弘法方式等枝節問題上的分歧,是不值得去憂慮的。」

雖經佛陀再三安撫,阿難陀的憂心仍未能止息。最近便有消息從毗舍離傳來,曾一度是佛陀侍者的須那剎多羅尊者,因為對僧團不滿而離棄了僧團。他舉辦講座演說,旨在非議佛陀和僧團。他宣稱喬答摩沙門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人,沒有特別深遠的見地。他說喬答摩只教導個人的解脫,對社會整體漠不關心。須那剎多羅正傳播著混亂的種子。舍利弗尊者也知道這個情況,並且同樣感到憂慮。

阿難陀知道王舍城的僧團也醞釀著不滿。在提婆達多尊者的領導下,幾個比丘正密謀組織一個新的僧團,脫離佛陀的領導。好幾個能幹的比丘都與提婆達多勾結,包括瞿伽離、迦留羅提舍、鶱荼達婆、三聞達多等尊者。提婆達多是佛陀最聰明又有才幹的大弟子之一,舍利弗尊者時常都在人前讚美他,並待他如知己。對於提婆達多近來對佛陀變得異常嫉妒,阿難陀也感到大惑不解。阿難陀知道暫時還未有人向佛陀透露這些事情,他恐怕過不多久,便得親自告訴佛陀這些壞消息。

翌年,佛陀回到舍衛城結夏安居。他住在祗園精舍,佛陀就在這裡宣說了《法印經》。

「我今天要為你們講說妙理。請你們清除心裡的雜念,心境平和地聽講,方能理解、接納這個法教。

「比丘們,有一些法印乃是正法的標記。我所教的法理中,皆包含了有三法印。它們就是空、無相、和無願。此三特點就是通往解脫的三道門,因此,這些法印又可稱為三解脫門。

「比丘們,第一法印是『空』(sunnata)。空並不是不存在的意思,它是指沒有東西可以獨立存在。空是指空無獨立的自性。你們都知道,存在和非存在的兩種信念都是有偏差的。一切法互依而存。此是因為彼是,此非因為彼非;此生因為彼生,此滅因為彼滅。因此,空的本性就是互依。

「比丘們,觀察萬法的互依性,便能體會一切法都存在於彼此之內,以及一法之中含藏萬法之理。脫離一法,便了無他法。觀想十八界的六根、六塵、和六識,觀想五蘊的色、受、想、行、識。你們會發覺沒有一法一蘊是可以獨立而存的,它們全都互相依賴才能存在,這便是空性。當你們見到一切法的空性時,你們便不會再追逐或逃避任何的法。你們便超越了對一切法的執著、分別、和偏見。觀想空性,就如開啟了自由的第一扇門。『空』是第一解脫門。

「比丘們,第二法印是『無相』(animitta)。無相就是要超越感受和分別意識的限制。當人們不能體悟萬法的互依互緣和空性,他們便誤認世法是個別獨立存在的現象。他們以為此與彼各不相關,獨立而存。這樣觀看世法,就如同用分別心之利劍,把實相斬成零散的碎片。這樣做,便無法看得到實相的真面目了。比丘們,一切法都是因緣而生,互依而存。彼有此在,此存彼中,一法蘊藏一切法,這就是互即與互入的意思了。此中有彼,彼中有此;此即是彼,彼即是此。如果你們如此觀想,便會發覺平常一般的領會充滿了錯誤。感受意識的眼睛,不能如慧眼般看得清晰準確。感受意識之眼可能會誤當繩索為毒蛇,但在慧眼的明亮照耀下,繩索的真象顯露無遺,而蛇的景象便頓然消失。

「比丘們,所有心智的概念,如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滅、來、去、垢、淨、增、減等,都只是由感受和分別心所形成的。從無條件的絕對角度而言,實相的真面目不會被局限於這些概念的牢籠之內。因此,我們説一切法都是無相的。你們要這樣觀想,以破除所有有關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滅、來、去、垢、淨、增、減等念頭。這樣,你們才能獲得解脫。『無相』是第二解脫門。

「比丘們,第三法印是『無願』(appanihita)。無願的意思,是不去追逐任何事物。為什麼?一般人通常會為了逃避一法,而去追逐另一法。許多人都想逃離貧困,而追逐富貴。修道者則會抗拒生死,以獲得解脫。但既然一切法都是相間存在著,相互而通,那我們又怎可能捨此逐彼?生死之內有涅槃,涅槃之內有生死,涅槃與生死不是個別的實相。如果你們排斥生死以追逐涅槃,你們便尚未掌握到萬法互依互緣之本性,也尚未掌握到一切法無相與空的本性。觀想無願才能徹底消除所有的追逐和逃避。

「解脫和覺悟不存在於你們自身之外。我們只需要張開眼睛,便可以看到我們自己就是解脫與覺悟本身。一切法和一切眾生,都潛藏著圓滿覺悟之性。不要向自身之外尋找。如果你們用覺察之光去照亮自己,你們便會立刻達到覺悟。比丘們,世間的一切,包括涅槃與解脫,都無法離開你的心識而獨立存在。別再往別處尋找了。記住,心識所產生的物象,是無法離開心識而獨立存在的。不要再追逐任何的法,包括梵天、涅槃、和解脫。這就是無願的意思。你們自己,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無願』這道妙門,可以帶領你們走向自由。這是第三解脫門。

「比丘們,這就是法印和三解脫門之教理。三解脫門是至高無上的妙法,你們應全心全力去研習修行。你們如果依法奉行,必定能夠證得解脫。」

佛陀講經完畢,舍利弗尊者站起來,向佛陀鞠躬頂禮,其他比丘也跟著鞠躬,以表示對佛陀深切的謝意。舍利弗尊者向大家宣佈,將會在翌日舉行一個特別研習會來研究這天的經教。他告訴僧眾此經奧義深廣,必須全力鑽研修行才能理解。縛悉底尊者知道這經與佛陀前一年說的《空經》關係密切,他也看到佛陀如何引導他的門徒,從淺易的教化進展至微妙深奧的教理。縛悉底望向大弟子如摩訶迦葉、舍利弗、富樓那、目犍連,他們的臉上都充滿歡欣。縛悉底記得一年前佛陀講畢《空經》時,他們也跟著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鞠躬的情形。他體會到師徒之間的關係是何等密切。

第二天午後,夜墨廬和諦殊羅兩位尊者來到佛陀的小屋。他們倆是婆羅門種姓的兄弟,以精通語言學和古典文學聞名於世。他們誦經時,聲音清若銀鈴、壯如大鼓。他們向佛陀鞠躬作禮之後,佛陀請他們坐下。

夜墨廬尊者說道:「世尊,我們想與你商討有關弘法的語言問題。世尊,你通常都以摩揭陀語開示,而摩揭陀語卻不是多數比丘的母語。更何況有很多弘法地區的居民,都不懂摩揭陀語。因此,比丘們便需要把教理翻譯成當地的方言。我們在受戒為比丘之前,曾有幸研習過許多不同的方言和語文。我們發覺到你教理中的微言奧義,都受到多種方言的限制而未能清楚表達。我們希望獲得你的同意,把你所有的教理都用古文吠陀語寫成。這樣一來,比丘們便可以用一種語言說教,而同時又可避免翻譯的錯漏。」

佛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們的建議,是不會有益的。正法是活的法,用來傳播正法的語言,應該是人們日常應用的。我不想用一種只有學者才明白的語言來傳播教理。夜墨廬和諦殊羅,我希望我所有的出家和在家弟子,都能以他們的母語修習正法。這樣,正法才可以保持它的重要性和通達性。正法必須適用於現世,也要與當地的文化融匯。」

明白了佛陀的意願,夜墨廬和諦殊羅尊者便向佛陀鞠躬請辭。

【出處】

《律藏·犍度·小品》:5,33。《長尼柯耶》:(29)清淨經。《中尼柯耶》:(104)舍彌村經。《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80,(103)佛説聖法印經,(104)佛説法印經。

佛陀所説關於僧團分裂的話語取自《中尼柯耶》(104)舍彌村經。本章所述《法印經》的内容取自《大正新脩大藏經》(104)佛説法印經。兩位尊者請求允許翻譯經典的故事取自《律藏·犍度·小品》5,33。

67、海洋詩人

雨季安居之後,許多僧人都與佛陀道別,前往各地弘法。其中一個備受尊重又很能幹的比丘,富樓那尊者,告訴佛陀他有意回到家鄉教說正法。他來自東海一個叫輸盧那的海島。

佛陀說:「我聽聞你的家鄉仍有大部分地區非常落後,而且當地的居民又很橫蠻暴力。我真不知道你是否應該到那兒弘法。」

富樓那尊者答道:「世尊,正因為那裡的人仍然野蠻落後,我才需要到那兒弘法。我可以教導他們慈悲與非暴力之道。我相信我會成功的。」

「富樓那,如果他們對你喝罵詛咒,你要怎麼辦?」

「尊敬的佛陀,那算不得什麼,至少他們不會向我擲石頭和垃圾。」

「但如果他們真的向你投擲石頭垃圾呢?」

「尊敬的佛陀,那仍算不得什麼,至少他們不會用棍棒打我。」

「那如果他們真的用棍棒打你又如何?」

富樓那尊者大笑。「我仍會覺得他們很溫和,畢竟他們還不會殺我。」

「富樓那,如果他們真的要殺你又怎樣?」

「我認為會這樣發生的機會很低。世尊,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也會覺得為了慈悲與非暴力而死是有意義的犧牲,也許還能作為一種身教。每個人都要死,為大道而死,我絕不言悔。」

佛陀讚歎道:「富樓那,你真了不起!你具備了足夠的條件和勇氣到輸盧那弘法。其實,我問這些問題,只是讓在旁的比丘從中學習。我對你的才幹和修習非暴力的精神,毫無疑問。」

富樓那尊者從前是個商人,他與他的姐夫一起以輸盧那的貨品跟舍衛城的商人貿易。他們以船和牛拖車為交通工具。一天,正當富樓那在舍衛城等著一批船貨的時候,遇見一隊乞食的比丘。他即刻被比丘的祥和儀容所吸引,便決定前往祗園精舍聽佛陀說法。聽完之後,富樓那已不再想經商,而想成為比丘了。他把所有的貨品和金錢都送給他的姐夫,隨即加入了僧團,受戒為比丘。他的修行進展很快,不久便成了一位優秀的導師,在憍薩羅和摩揭陀一帶四處弘法。比丘們對他這次回鄉弘法都有十足的信心,認為他一定會成功。

第二年春天,佛陀東回。他在毗舍離和瞻波停留之後,沿著河岸而行,來到沿海地區說法。一天,他正站在海邊時,阿難陀對他說道:「世尊,聽著潮水的聲音和望著起伏的海浪,我細觀自己的呼吸以安住於當下這一刻,頓時感到身心圓滿自在。海洋使我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佛陀點頭同意。

另一天,比丘們停下來與一個漁夫談話。那漁夫魁梧俊朗,皮膚被陽光曬成了古銅色。阿難陀尊者問他對海洋的感覺,他告訴阿難陀說:「海洋的很多方面,我都十分喜愛。首先,海岸那微斜的沙灘,讓我們能輕易地拖曳船艇和漁網;第二,海洋永遠都留在同一位置,我們不用擔心找不到它;第三,海洋永不會留住死屍,它一定把屍體沖回岸上;第四,所有的河流——恆河、亞穆納河、阿夷羅跋提河、薩羅河、默希河——全都流入大海裡,並把自己的名字置諸腦後,而海洋也完全接納它們;第五,雖然河流日夜不停地傾入海裡,但海洋的水位卻保持不變;第六,海水永遠都是鹹的;第七,海洋裡有美麗的珊瑚、玳瑁、和寶石;第八,海洋是無數生物的收容所,滋長著大至數百丈的動物,以及細如針眼或塵埃的微生物。尊者,我相信你現在知道我多麼地喜愛海洋了。」

阿難陀欽佩地望著那漁夫。雖然他只是個純樸的漁夫,但他說話竟然像個詩人。阿難陀轉過來對佛陀說:「這人對海洋的讚美,確是一流的口才!他愛海洋,就如我愛覺悟之道一樣。我們可以多聽些您的法教嗎?」

微笑著,佛陀指向一堆大石。他說:「讓我們到那兒坐下,然後我為你們講解覺悟之道的特徵吧。」

比丘們和漁夫一起跟隨著佛陀走到大石,大家都坐下之後,佛陀便說:「我們的漁夫兄弟為我們形容了海洋八種奇妙的特徵,現在讓我來宣說正道八種奇妙的特徵。

「第一,正法就像海洋岸邊的沙灘,讓漁夫易於拖曳船艇和漁網。法教中,每個人都可以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地依照層次進展。正法寬廣地足夠容納不同根性的人,不論你是老是幼,受過教育與否,每個人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法門去適應各自的需要。

「第二,正如海洋永遠住於一處,法理也永不變遷。法教的原則永遠不會變更,戒律也很明確地傳授了。因此,正法就住於所有研習法教和守持戒律的行者心中,正法是不會失傳或被遺忘的。

「第三,就像海洋不會留著屍體不放,正法也不會容忍無明、怠惰、或破戒。不能真正修行的人,終究會被僧團淘汰出來。

「第四,正如海洋平等接納所有川流,正法也平等接納所有種姓的人。又如同河流捨棄它們的名字,加入僧團的人為了成為比丘,也捨棄他們原有的種姓、傳承、和地位。

「第五,正如海水的水位不變,無論正法有多少追隨者,它也依然一樣,沒有增減。正法是不能以追隨者的數目來衡量的。

「第六,正如海水永遠是鹹的,雖然正法的教化門徑和修行方式包羅萬有,但它的滋味始終如一,那就是解脫之味。如果教化不能導致解脫,那便不是正法。

「第七,正如海洋藏有珊瑚玳瑁和珍寶,正法含藏著無上尊貴奇珍的教理,如四聖諦、四正勤、五蘊、五力、七覺支、八正道等。

「第八,正如海洋給眾多大小生物一個滋長的處所,正法也接受眾生的皈依,不論他們是未受教育的小孩或是偉大的菩薩。在正法的無數弟子中,就有很多已證得入流、一來、不還、阿羅漢等果位。

「如同海洋一般,正法是靈感的泉源,無盡的寶藏。」

阿難陀尊者合上雙掌,望著佛陀。他說:「世尊,你是一位心靈的大師,同時也是一個詩人。」

【出處】

《相應尼柯耶》:(XXXV,63-64)。《增支尼柯耶》:(VIII,19)。《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311,(34)法海經,(35)佛説海八徳經。

海洋的八個特徵記載于《增支尼柯耶》(VIII,19),亦見於《大正新脩大藏經》(35)佛説海八徳經。

66、四座山

一天清早,目犍連尊者滿眼淚光地來見佛陀。佛陀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目犍連答道:「世尊,我昨夜禪修的時候,念頭離不開我的母親,我觀想著對她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年幼時曾引起她悲傷,但這並不是我現在感到痛苦的原因。我的痛苦,是因為內疚在母親生前或死後,我都幫不了她。世尊,我的母親罪業深重。她生前作了許多惡行,我肯定那些惡業一直跟隨著她,並且持續地令她受苦。我在禪定中,看見母親瘦如餓鬼,蹲在一處陰暗污穢的地方。我看見她身邊有一碗飯,便拿起來給她吃。可是,當她把飯吃進口裡時,它卻突然變成了燒紅的煤炭,只見她痛苦地把它全吐出來。世尊,這個影像一直在我的腦海裡,我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替她減輕罪業,以解除她的痛苦。」

佛陀問道:「她在世的時候犯了哪些罪行?」

目犍連答道:「世尊,她不尊重生命,她的工作需要殺很多牲禽。她又不行正語,她的話往往令別人非常難堪。她就像把活樹鋤起以種植枯樹一般。我不敢再細數她所有的罪行,我只能説她對五戒全都犯了。世尊,我願抵受任何痛苦,以贖回我母親的罪業。世尊,求求你大慈大悲,告訴我應該怎麼辦。」

佛陀說:「目犍連,你對母親的孝心使我深深感動。父母對我們的恩德,如天高似海深,作為兒女的,日夜都不應該忘記此恩此德。在沒有佛和聖賢在世之時,父母就是象徵著佛與聖賢。目犍連,你在母親生前便盡力侍奉,在她死後,你仍然繼續關懷她,這足以表示你對她的愛和孝心是何等的深切。看到你這樣,我也非常安慰。

「目犍連,兒女對父母的最大孝敬,莫過於過著賢良幸福的一生。這就是對父母恩德的最好回報,因為這樣做,便達成了他們對兒女的期望。目犍連,你便是過著這樣的生活了。你那平和喜悅、賢良幸福的生活,是大家爭相傚法的模範。你還曾幫助許多人尋得大道。回向你一生的功德給你母親吧,這樣,她的罪業便可以有所轉變。

「目犍連,至於你應該怎樣幫助母親,我有一個提議。在安居最後一天的自恣日,你可以請僧眾一起做個轉化罪業的儀式,以你們誦經的功德回向給你的母親。僧團裡有很多定力深厚、德高望重的比丘,他們和你的誦經力量加起來,必定對超度你的母親有很大的功效。這樣,你母親的惡業便可以消解,讓她有機會得入正法之途。

「我相信僧團裡必定有其他和你一樣情形的人,我們應該替所有人的父母安排這個法事。去和舍利弗商討在自恣日舉行這個儀式吧。這是為了所有在世或往生的父母而辦,也可以讓年輕人有機會感懷父母親和祖先的恩德。

「目犍連,很多人都只在父母過世之後才懂得感恩。有父母健在,其實是最大的幸福。雙親是子女快樂的泉源,兒女應該珍惜父母在世的時候,盡量去看望他們,令他們快樂。不論父母仍在世或已過世,愛心的行動都能為他們帶來快樂或功德。幫助窮困殘弱、探訪孤獨者、赦免囚犯、放生屠房的禽畜、植樹等,都是可以轉化現狀和帶給父母快樂的慈悲之行。在自恣日,我們要鼓勵大家致力於這些善行。」

目犍連深感安慰,向佛陀鞠躬頂禮。

那天下午,佛陀行禪後,在精舍大門遇見波斯匿王。正當他們互相作禮之際,七名尼乾陀派的苦行頭陀路過。這個派別的苦行者不穿衣服,修持節儉,不剃鬚髮,也不剪指甲。大王看見他們,便上前鞠躬說道:「賢德的出家人,我是波斯匿王,憍薩羅的大王。」波斯匿王對他們再兩次鞠躬,才回到佛陀身邊。他們遠去後,大王便問佛陀:「世尊,依你看,剛才的苦行者中,有沒有已證得阿羅漢果位的呢?他們當中,有沒有接近證得這等果位的?」

佛陀回答道:「陛下,你過著君主的生活,可能比較熟悉政治和政界的人,因此,你當然認為自己看不出修行人的成就了。但事實卻是,誰也很難在見過一兩次面後,便看得出那人是否已證悟的。要知道一個人修行的程度,是需要與他共同生活,細察他在不同情況下的反應,聽他與別人的交談,才能瞭解他智慧、德行、和果位的程度。」

大王明白。他說:「世尊,這就像我派遣探子往別處偵查一樣,他們喬裝得沒人可以辨認出來。即使他們回到宮中,也要等到他們把所有的化裝卸掉,我才能認出來。對的,我同意你的說法,當你認識一個人不夠深刻的時候,是無法瞭解他的智慧、德行、和果位高低的。」

佛陀邀請大王與他一起走回他的小屋。到達之後,佛陀請阿難陀擺放兩張椅子讓他們坐下。

大王對佛陀吐露心聲:「世尊,我已經七十歲了,我希望多花些時間在心靈的修習上。我認為自己應比以前多作點行禪和坐禪,可是,宮中的事務實在太費時費力了。有時候我來聽你說法,卻累得無法張開眼睛,對此,我感到很慚愧。世尊,我也同時犯了放縱食慾的過失。有一天,我吃了太多後來到精舍,結果我昏昏欲睡。我試圖到外面散步行禪讓自己清醒過來,哪知我越加想睡,連你站在我行走的路徑前方,我也全未察覺,以致撞你一個正著。你還記得嗎?」

佛陀笑起來。「當然記得啦。陛下,你就是要少吃啊。這樣做便會使你頭腦和身體都輕快一點,並且對你在處理國家大事和修行上都有裨益。你或許可以請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幫你監督每天的飯食,她們可以減少你食物的分量,同時仍然留意著營養的均衡。」

大王合掌禮謝佛陀的建議。

佛陀繼續說:「多花一點時間去照顧身體健康與精神上的修行是應該的。你這一生,已沒有太多剩餘的時間了。陛下,假如你的親信通知你,有一座天一般高的山從東面移動過來,沿路上壓死了所有的生物。正當你開始憂慮時,另一個親信又告訴你,有一座高山從西面移動過來,也是沿路上壓毀所有的東西。接著,南北兩面也有同樣的消息傳來,四座山都同樣迫近都城,壓死沿途的生物。你知道自己無法逃避這次的浩劫,又沒有方法制止那幾座山移來。陛下,時間緊迫,你會怎麼辦呢?」

大王考慮了一刻,說道:「世尊,我相信我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要遵照正法,以最有意義和平靜的方式度過剩下來的時間。」

佛陀稱讚大王。「對了,陛下!那四座山,就是生、老、病、死。老和死已經迫近我們,而我們無法逃避。」

大王合掌說道:「世尊,當我記起老死將近,便明白應該在我有生之年,好好地依教奉行,過些平靜、專注、有利他人及後世的生活了。」

大王起身向佛陀鞠躬後,便請辭離開。

那年雨季,許多婆羅門和各教團的信徒聚集在舍衛城。他們在區內舉辦講座、演說、論壇等活動,並邀請了很多城裡的居民參加。論壇上,不同的教派都有機會發表他們的教理。佛陀的幾個在家弟子也參與這些論壇。之後,他們告訴佛陀和比丘們在論壇時的所見所聞,所有可想及的形而上學問題都被提出來討論,而每個辯者都認為自己教派的理論最為正確。雖然論壇開始時,氣氛非常融洽,但到最後終結時,常常演變成互相大聲喝罵。

佛陀便告訴弟子們一個寓言故事:

「從前,一個聰明的國王請了幾位天生盲眼的人到王宮裡來。他帶他們去觸摸一隻大象,並要他們形容大象的模樣。那個撫摸象腿的盲人,認為大象如房屋的支柱。那個撫摸大象尾巴的,認為大象有如鷄毛撣子。那個觸摸大象耳朵的,便說大象像個簸箕。摸到大象肚子的那個盲人,則說大象如大圓桶。撫摸頭部的,就說大象像個大陶缸。而觸摸到象牙的盲人,則說大象如一根棍棒。當他們坐下來討論時,每位盲人都各持己見,因而演變成一場劇烈的爭辯。

「比丘們,你們所見所聞的,都只是片面的真相。如果你們認為這就是全部的實相,你們最終便只有扭曲的見解。一個修行人,應該抱著謙卑和開明的心態,要自知對事物沒有全面的瞭解。我們要不停地努力,深入地學習,才會有進步。一個大道上的行者一定要明白,執著自己的見解為絕對的真理,才是妨礙我們證得真理的絆腳石。要在大道上有進展的兩個必要條件,就是謙卑與開明的心懷。」

【出處】

《相應尼柯耶》:(III,25)。《大正新脩大藏經》:(684)佛説父母恩難報經,(685)佛説盂蘭盆經,(687)佛説孝子經。《自說經》:(VI,4)。

《盂蘭盆經》在巴利經典中沒有對應的經書。關於四座山的故事見於《相應尼柯耶》(III,3,5)。越南皇帝陳太宗因此經的啓發而在《課虛錄》提出「四山」之説。盲人與大象的故事取自《自說經》(VI,4)。

65、非滿非空

說法之後,縛悉底尊者留意到大部分的僧眾都沉默不語,他也感到自己沒有掌握到佛陀所說的要領。他決定在法理研討會的時候,再細心聆聽長老弟子們的意見。

接下來的一次說法,阿難陀尊者被推舉代表僧眾發問一些問題。他第一個問題就是:「世尊,『世間』和『世法』的意思是什麼?」

佛陀說:「阿難陀,世間(loka)是所有會變化和散滅的東西之總稱。一切世法(dharma)都存在於十八界——六根、六塵、六識之內。你們都知道六種感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種感覺的對象,就是色、聲、香、味、觸、法。六種感官的認識作用,就是看見、聽聞、嗅覺、味覺、觸覺、意識。十八界之外,便沒有世法。十八界之內的,都必需經過生和死、變化和散滅的過程。因此,我說『世間』是這些會變化散滅的物象的總稱。」

阿難陀問道:「世尊,你曾說過一切法皆空,那是什麽意思?」

佛陀說:「阿難陀,我說一切法皆空的意思,就是因為一切世法皆無自性。不論是六根、六塵、或六識,都絕無個別獨立的自我。」

阿難陀說:「世尊,你曾說過三解脫門是空、無相、無願。你又說過一切法皆空。那麼,是否因為一切法也落於變化散滅,故而說它是空?」

「阿難陀,我時常都講空與觀空。觀空是可以幫助人超越生死的一種禪修妙用。今天,我會多講一些觀空。

「阿難陀,我們現在全坐在講堂裡。這裡面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只有比丘眾坐在這裡聽法。我們可以說,講堂內是『空無』不在這裡的東西,但卻『存有』在這裡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法講堂是空無市集、水牛、和村落,但存有著比丘。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同意,世尊。」

「說法之後,我們都會離開講堂,而這裡便不再有比丘了。那時候,講堂就會是空無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了。你同意嗎?」

「同意,世尊。那時,講堂內將空無剛才所說的東西。」

「阿難陀,滿的意思,指滿有某些東西;而空的意思,是指空無某些東西。『滿』與『空』兩字,本身沒有獨立的意思。」

「世尊,請你再詳細解釋。」

「你們細心想想,『空』是空無某些東西,例如空無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我們不可以說『空』是可以獨立存在的。『滿』也是一樣的道理,『滿』永遠都指滿有某些東西,如滿有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滿』也不是可以獨立存在的。目前,我們可以說講堂是空無市集、水牛、和村落。正如一切法,當我們說一切法皆滿,它們滿有什麼呢?如果我們說一切法皆空,它們空無什麼呢?

「比丘們,世法的空,意指空無恆常與不變的自性。這就是一切法皆空的意思。你們知道一切法都落於變化散滅,因此,它們便不可以說是有獨立個別的自我。比丘們,『空』的意思,是空無自性。

「比丘們,五蘊之中,沒有任何一蘊具有恆常不變之本性。色、受、想、行、識,全都沒有自性,它們沒有恆常不變之本性。有自性,必需要具備恆常不變之本性。觀想一切法皆無獨立的自性,便是觀空。」

阿難陀說:「一切法皆無自性,這點我是明白的。但是,世尊,世法其實存在嗎?」

佛陀默默地望著身前小桌子上的一碗水。他指著那碗水,問阿難陀說:「阿難陀,你會說這碗裡是滿還是空?」

「世尊,這碗裡滿是水。」

「阿難陀,拿這碗到外面,把水全部倒掉。」

阿難陀尊者依照佛陀的指示去做。他回來時,把空碗放回桌上。佛陀拿起碗來倒持著,問道:「阿難陀,現在,這碗裡是滿還是空?」

「世尊,它現在不滿了。它現在是空的。」

「阿難陀,你是否肯定這碗是空的?」

「是的,世尊,我肯定這碗是空的。」

「阿難陀,這碗已不再滿是水,但它卻滿是空氣。你已經又忘記了!『空』指空無什麼,『滿』指滿有什麼。依現在的情形來說,碗裡是空無水,但滿是空氣。」

「我現在明白了。」

「很好。阿難陀,這碗可以是空或滿,但當然,是空是滿,都先要有這碗的存在。沒有碗,便也不會有空或滿。法講堂也一樣,要說它是空是滿,首先就要有那講堂的存在。」

「啊!」比丘們都突然齊聲低歎。

阿難陀尊者合掌說道:「世尊,那麼,世法確實存在,世法是真實的。」

佛陀微笑。「阿難陀,不要被字眼作弄。如果世法是空無自性的現象,它們的存在,便不是一般感受中的存在了。它們的所謂存在,仍然存著『空』的含意。」

阿難陀合掌說:「請世尊申述解釋。」

「阿難陀,我們已經說過空和滿的碗,也說過空和滿的講堂。我已約略談過『空』,讓我多談一些關於『滿』。

「雖然我們剛才都同意桌上的碗是空無滴水,但如果我們看深入一點,會發覺這不盡然是真的。」

佛陀把碗拿在手中,望著阿難陀。「阿難陀,在形成這個碗的錯綜交織的元素中,你見到有水的存在嗎?」

「我見到,世尊。沒有水,陶匠便無法搓成陶土來造成碗。」

「正是,阿難陀。雖然我們曾說碗是空的,但看深一層,我們可以看到碗裡實有水的存在。碗的存在,是依賴水的存在。阿難陀,你可以見到碗裡有火的存在嗎?」

「可以,世尊。製碗的過程,是需要火來完成的。看深入一點,我見到火和熱力的存在。」

「你還見到什麼?」

「我見到空氣。沒有空氣,火便無法燃燒,而且陶匠也無法生存。我見到陶匠那巧妙的一雙手,也見到他的意識。我見到燒陶的烘爐,和爐裡堆著的柴薪。我見到成為木柴前的樹木,見到樹木生長所依賴的雨水、陽光、和泥土。世尊,我可以見到千萬種造成這碗的相互交融的元素。」

「好極了,阿難陀!觀想這碗,便可以見到導致它存在的所有互依的元素。阿難陀,這些元素,是在碗內和碗外都存在著的,你的覺察,也是其中一個元素。假若你把熱力回歸太陽,把陶土回歸大地,把水回歸河裡,把陶匠回歸他的父母處,又把木柴回歸樹林,這碗還會存在嗎?」

「世尊,這碗不能存在。如果你把所有互依的元素都回歸它們的本源,碗是不可能存在的。」

「阿難陀,觀想緣起之法,我們便知道碗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它只能與其他一切法互依而存。一切法都是互相依賴而生、住、滅。一法的存在,代表著一切法的存在;一切法的存在,代表著一法的存在。阿難陀,這就是『互入』(interpenetration)和『互即』(interbeing)的原理。」

「阿難陀,互入的意思,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例如,我們看見碗時,可以見到陶匠,看見陶匠時,又可以見到碗。互即的意思,是『此即彼』,『彼即此』。例如,浪花就是水,而水也就是浪花。阿難陀,講堂裡目前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但這只是從一個角度而言。實際上,沒有市集、水牛、或村落,這講堂也不會存在。因此,阿難陀,當你望著這空無一物的講堂時,你應該可以見到市集、水牛、和村落的存在。沒有此,便沒有彼。空(sunnata)的真義,就是『此是因彼是』。」

比丘們都全然靜默地聆聽著,佛陀的話,給他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過了一會兒,佛陀又再拿起那空碗,說道:「比丘們,這碗並不能獨立存在。它在這裡,得依賴所有其他非碗的存在物,如泥土、水、火、空氣、陶匠等等。一切世法也如是,每一法都與其他法互依而存。一切法的存在,都是循著互入和互即的原理。

「比丘們,深入細看這碗,你們便可以見到整個宇宙。這碗裡包含著整個宇宙。只有一樣東西是這碗所空缺的,那就是個別獨立的自性。個別獨立的自性又是什麼呢?它是全不倚靠其他元素而可以獨立存在的自我。沒有一法能夠不倚靠其他法而存在,沒有一法具有獨立的自我。這就是『空』的義理,空是指空無自性。

「比丘們,人的基本元素是五蘊。色相不含藏自我,因為色相不能獨立存在。色相之內,含有受、想、行、識。感受也是同樣的道理,感受沒有自我,因為它不能獨自存在。感受中含有色、想、行、識。其他三蘊,也是同一原理,沒有一蘊具有個別的自我。五蘊互依而存,因此,五蘊皆空。

「比丘們,六根、六塵、和六識也都是空的。每一根、塵、識,都有賴其它根、塵、識,才能存在。沒有任何一根、一塵、一識有獨立個別的自性。

「比丘們,讓我重述一遍以使你們易於記憶。此是,故彼是。一切世法都是互依而存,因此,一切法皆空。『空』的意思,是指空無獨立個別的自我。」

阿難陀尊者說:「世尊,一些婆羅門學者和其他教團的領導者,曾宣稱喬答摩沙門是教導斷滅論的。他們說你引導人們否定生命的一切。他們對你的誤會,是不是因為你說萬法皆空呢?」

佛陀答道:「阿難陀,婆羅門學者與其他教團的領導者都說錯了。我從未教導過斷滅之論,也未曾引導人們否定生命。阿難陀,邪見之中,有兩種見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糾纏的,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見解。前者認定萬物都有恆常獨立的自性,後者認定所有一切都是幻象。如果你們偏信其一,便無法見到實相真理。

「阿難陀,有一次,迦旃延比丘問我:『世尊,什麼是邪見?什麼是正見?』我告訴他,邪見就是陷於『存在』或『非存在』任何一邊的見解。當我們見到實相的真實本性,便不會被這些見解束縛。一個有正見的人,會明白萬法生滅的過程,因此,他便不會再被存在或不存在的念頭困擾。當苦惱生起時,有正見的人會知道苦惱在生起。當苦惱減退時,他也知道苦惱在減退散滅。萬法的生滅,都不會困擾一個有正見的人。恆常與虛幻這兩種邪見都過於極端,緣起之法超越了這兩種極端,落於中道。

「阿難陀,『存在』與『非存在』都是不合乎實相的概念。實相超越了這些概念的領域。超越了存在與非存在概念的人,才是覺者。

「阿難陀,不單只『存在』與『非存在』是空,生與死也是空。它們都只是概念而已。」

阿難陀尊者問道:「世尊,如果生死都是空,那你又為何常說世法無常,不停地在生滅?」

「阿難陀,在相對的概念上而言,我們才說世法不停地在生滅。但從絕對的觀點而言,一切法依其本性是無生無滅的。」

「請世尊詳釋。」

「阿難陀,就拿你種在法講堂前的菩提樹作例子吧。它何時出生?」

「世尊,它是四年前,種子發芽那一剎那出生的。」

「阿難陀,在那一刻之前,菩提樹存在嗎?」

「不,世尊。在那之前菩提樹並不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指菩提樹從無而生起?有任何法是可以從無而生起的嗎?」

阿難陀默然不語。

佛陀繼續說:「阿難陀,宇宙裡沒有一種法是從無而生起的。沒有種子,就不會有菩提樹。菩提樹的存在,有賴它的種子。樹就是種子的延續。在種子未生根之前,菩提樹已經存於種子之內。若法已存在,又何需生起?菩提樹的本性是無生。」

佛陀問阿難陀:「種子生根入土之後,種子死去了嗎?」

「死去了,世尊。種子死去以能生樹。」

「阿難陀,種子並未死去。死的意思,是從『存在』進入『不存在』。宇宙中哪有一法會從『存在』進入『不存在』?一片樹葉、一粒微塵、一縷煙,沒有一樣會由『存在』進入『不存在』,這些法只是轉化為不同的法罷了。那菩提樹種子也是一樣,種子沒有死,它只是轉化為樹。種子和樹,都無生無死。阿難陀,那種子和那樹、你、我、比丘、講堂、一片樹葉、一粒微塵、一縷煙,全都無生無滅。

「阿難陀,一切法都無生無滅。生與死都只是心識的概念。一切法皆非滿非空、非成非壞、非垢非淨、非增非減、非來非去、非一非多。所有這些都只是概念。觀想萬法的空性,我們才可以超越所有分別的概念,而了悟萬物的真實本性。

「阿難陀,萬物的真實本性,就是非滿非空、非生非死、非聚非散。就是基於這種真實本性,世間的生與死、滿與空、聚與散才生起。如果不是這樣,又怎能出離生死、滿空、和聚散呢?

「阿難陀,你可曾試過站在海邊,看著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潮嗎?無生與無死就如海水,生與死就如同波浪。阿難陀,有長浪與短浪、高浪與低浪。波浪起伏,但海水依然。沒有海水,就沒有波浪。波浪回歸海水,水是浪,浪是水。雖然波浪升起後又消散,但如果它們明白自己即是海水,便可以超越生死的概念。那時,它們便不會再因為生死而擔憂、懼怕、或苦惱。

「比丘們,觀想一切法的空性是很微妙的。它能使你們從恐懼、憂慮、和苦惱中解脫出來,也能幫助你們超越生死的世界。你們應全心全意投入這種觀想的修行中。」

佛陀說法完畢。

縛悉底尊者從未聽佛陀說得如此深奧。佛陀的大弟子們,眼裡都散發著異彩,心中充滿喜悅。縛悉底覺得他明白佛陀的話,但卻未能深得其法要奧義。他知道阿難陀將會在未來數日內,重述今天開示的全部內容。到時,他便有機會可以聽到大弟子們研討佛陀所說的法理,而從旁學習了。

【出處】

《中尼柯耶》:(121)空小經,(122)空大經。《相應尼柯耶》:(XXXV,85)。《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232,(102)佛説五蘊皆空經,(224)道行般若經,(251)般若波羅蜜多心經,(278)大方廣佛華嚴經。

佛陀與阿難陀之間關於世間本性的對話取自《相應尼柯耶》(XXXV,84)。阿難陀問及一切法皆空的部分取自《相應尼柯耶》(XXXV,85)。佛陀關於市集、水牛、村落的比喻取自《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232。接下來的講解都是基於緣起相依及無自性的理論。本章所有提到的觀念,諸如在《般若經》及《華嚴經》中所説的無生無死、互即互入,都是佛陀關於緣起、無我、空性等理論的延伸。

64、生死輪迴

一天,佛陀在尸收摩羅山的鬼林鹿園時,坐在眾比丘前說法:「比丘們,我想給你們講說『八大人覺』——偉大修行人的八種覺悟。阿那律尊者也曾經講說過這八種覺悟的內容。它們是大智者體證的真理,有助於一般人對治昏沉失念,使他們能達到證悟。

「第一種覺悟,就是一切世法的無常與無自性。觀想世法無常和無我的本性,你們便能解除苦惱,達到開悟、平和、與喜悅。

「第二種覺悟,就是越多的慾念會產生越多的痛苦。世間的一切困苦,都是來自貪慾。

「第三種覺悟,就是少慾簡樸的生活,會導致平和、喜悅、與安寧。在簡單的生活中,才會有時間專心於大道的修行和幫助別人。

「第四種覺悟,就是只有努力精進,才可達至覺悟。怠惰與沉迷慾樂之中,都是修行的大障礙。

「第五種覺悟,就是無明乃是了無止境的生死輪迴之起因。你們要謹記時時刻刻多聞多學,以增長你們對事物的真正瞭解和發揮你們的辯才。

「第六種覺悟,就是貧窮會導致憤恨,進而引起循環性的惡念邪行。行大道者在廣行佈施的時候,應平等對待所有人,不論是朋友或敵人,不譴責他們過去曾犯的錯,也不憎恨目前對你造成傷害的人。

「第七種覺悟,就是雖然我們有住世的任務去教導和幫助他人,但也絕不可以為世俗的事務所纏。出家的修行人,只得三衣一缽,他們時時過著簡樸的生活,並以慈悲的眼光來看眾生。

「第八種覺悟,就是我們不只是為自己開悟而修行,而是要全然貢獻自己以引導他人入覺悟之門。

「比丘們,這就是偉大修行者之八種覺悟。所有真正偉大的人,都因為這些覺悟而達至徹悟。無論在哪裡,他們都會以這些覺悟來作育他人,開擴別人的視野,使人人都可以找尋到解脫覺悟之道。」

當佛陀回到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他獲悉婆迦梨比丘病重,並且很想在死前見佛陀一面。婆迦梨比丘的侍從前來謁見佛陀,他向佛陀三鞠躬後,說道:「世尊,我的師傅病重。他現在寄住在一位製陶的在家弟子家中。他囑我前來代他向你頂禮。」

佛陀對阿難陀說:「我們立即前去探視婆迦梨比丘。」

婆迦梨比丘見到佛陀走進他的房間時,竭力地試圖坐起來。

「不用了,婆迦梨。」佛陀說道:「不要坐起來。阿難陀和我會坐在床邊這兩張椅子上。」

佛陀與阿難陀坐下後,說道:「婆迦梨,我希望你會恢復體力,痛苦也得以舒緩。」

「世尊,我的體力正迅速衰退,而因為疼痛加劇,我實在感到很辛苦。」

「那麼,我希望你沒有擔憂愧疚的苦惱。」

「世尊,我有擔憂愧疚的苦惱。」

「我希望你的愧疚不是因為犯了戒律所致。」

「不是,世尊,我一向嚴持戒律,心中無疚。」

「那你擔憂和愧疚的是什麼?」

「我愧疚的,是我久病以來,未能親往探視世尊。」

佛陀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婆迦梨,不要擔心這些。你的一生正直無過,這就已經是我們師徒間最難能可貴的了。你以為要見到我的面容才是見到佛陀嗎?這外在的身體是不重要的,最重要是我所教之道。你見到佛陀所教的,就是見到佛陀。如果你單是見到我的身體而不見我所教的,那便完全沒有價值了。」

靜默了一會兒,佛陀問道:「婆迦梨,你明白我和你的身體,都是同樣的無常不實嗎?」

「世尊,我很清楚地體會到這點,身體不斷地在生、死、和轉變。我明白感受也是無常虛幻,不斷地在生、死、和轉變。思想、行念、和意識也都依循生死的規律,它們全部都是無常的。今天你來訪之前,我曾觀想五蘊無常之性。我見到生命的五條川流——色、受、想、行、識,全都沒有獨立的自性。」

「好極了,婆迦梨!我對你很有信心。五蘊內的一切,都不存自性。張開眼睛看清楚,哪裡沒有婆迦梨?什麼不是婆迦梨?生命的美妙,到處皆是。婆迦梨,生與死都再不能碰觸你。對你由四大元素結合的身體,置之一笑。甚至對你體內起伏的疼痛,也置之一笑。」

婆迦梨眼裡閃著淚光,露出微笑。佛陀起身辭去。佛陀和阿難陀離開之後,婆迦梨請他的朋友把他連床扛到仙人山上去。他說:「像我這樣的人,怎能在房間裡死去?我要在遼闊天空之下的山邊辭世。」

於是,他的朋友抬他上了仙人山。那夜,佛陀禪坐至深夜。清晨時分,他告訴幾個經過他房舍的比丘,說:「去探訪婆迦梨比丘,叫他不要害怕,他將會很安詳無悔地入滅。告訴他要安心,我對他很有信心。」

當比丘們在仙人山找到婆迦梨比丘時,他們對他說佛陀有訊息要傳遞給他。婆迦梨說:「朋友,請你們把我從床上移到地上去。我怎可以在高床上接聽佛陀之語?」

比丘們照他的要求去做,然後重述一遍佛陀所說的。婆迦梨合掌說道:「兄弟們,回到精舍時,請你們代我向佛陀行三鞠躬禮,並告訴他婆迦梨比丘已不久人世,又受著嚴重的病痛。告訴他婆迦梨清楚見到五蘊的無常和無自性。婆迦梨已不再受五蘊所束縛。臨終時,婆迦梨已釋放了所有的恐懼和憂惱了。」

比丘們說:「師兄,放心吧。我們回去之後,會替你向佛陀三鞠躬並轉告你的遺言。」

比丘們剛離開,婆迦梨比丘便入滅了。

那天下午,佛陀與數名比丘登上仙人山。藍天沒有一絲的雲,只見一縷輕煙從山下的一間房子裡緩慢地捲繞上升,在空中飄移了一會兒,便消散無蹤。望著廣闊渾圓的天際,佛陀說道:「婆迦梨已得到解脫,再沒有妄想心魔可以擾亂他了。」

佛陀繼續他的行程,前往那爛陀和毗舍離。一天,在大林的重閣講堂裡,佛陀對比丘們說:「作為眾生之一,人類多少都必定要受苦。不過,那些虔誠學習和修行正法的人,會比其他人少受許多苦。這是因為他們具有瞭解的慧力,這是他們修行的果實。」

當天非常悶熱,佛陀和比丘都坐在美麗的娑羅樹下陰涼處。他用手撿起一小撮泥土,捏在他的姆指和食指之間,問道:「比丘們,如果我們將這撮泥土與伽耶山相比,那一樣較大?」

「當然是伽耶山大得多了,世尊。」

「正是如此啊,比丘們。那些因修習正法而生慧的人所受的苦,比起那些沉淪於無明的人所受的苦,實在微不足道。無明把痛苦擴大了百萬倍。

「比丘們,譬如一個被箭射中的人,他會感到疼痛。但如果他被第二支箭射中同一位置上,他的疼痛將會超過雙倍的嚴重。而如果他被第三支箭射中同一位置,他要受的疼痛程度就得超出千倍了。比丘們,無明就是第二和第三支箭,它會加強痛楚。

「有了智慧,一個修行者便可以防止自己和他人的痛苦加深。當肉體或精神的不悅感受生起時,智者並不會擔憂、埋怨、飲泣、捶胸、扯髮、折磨自己的身心、或暈倒。他會平靜地觀察他的感受,而很清楚知道這只是一種感受而已。他知道自己並不是那感受本身,而且更不受制於這種感受。這樣,痛苦便不能纏縛他。當他有痛苦的感覺時,他知道那痛苦感覺的存在,但他不會失去他的平和鎮定,不會擔憂,不會畏懼,更不會埋怨。因此,他的痛苦便只是肉體上的,而不能擴散以致扼殺他的整體。

「比丘們,你們要精進修行甚深的察覺,以得到智慧的果實,進而脫離痛苦的束縛。那時,生、老、病、死,也不會再對你們構成煩惱。

「當一個比丘即將入滅的時候,他應該安住於觀想身、受、心、法。每一個姿態和行動,都應該盡在專念之中。每一種感受,也應該住於專念。那比丘應該觀想身體和感受的無常性和互依性,以使他不再被身體或任何好壞的感受所束縛。

「如果他需要盡全力抵受痛苦,他應該這麼觀察:『這是一種需要我盡全力來抵受的痛苦。這痛苦並不是我,我不是這痛苦,也不受這痛苦控制。我此刻的身體和感受,就像一盞油盡心竭的燈,即將熄滅。燈的光,只是因緣而現、因緣而滅。我不被緣所困。』如果一個僧人這樣觀修,便可平和解脫。」

初雨來臨,使得炎夏的熱氣頓消,佛陀回到祗園精舍結夏安居。他再次對比丘和比丘尼講說緣起之法。一個比丘問道:「世尊,你說意識是名與色的基礎。那麼,是否所有世法都是由意識而生呢?」

佛陀答道:「對。色相只是意識的客體對象。主體與客體是意識的一體兩面。沒有客體,就不可能有意識。意識與意識的客體,互依而存。就因為意識的主體客體不可分割的關係,它們便可說是由心而生了。」

「世尊,如果色相是由意識所生,那麼意識不也就是宇宙的本源?可不可能知道意識或心識是從何而來的?心起自何時?我們可否說心是有開始的?」

「比丘們,始與終都只是心智構造出來的概念。其實,並沒有真正的始或終。只有當我們被困於無明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始與終的念頭。人就是因為無明,才會墮入生死輪迴之中。」

「如果生死輪迴無始無終,我們又如何逃離它呢?」

「生和死只是因為無明而產生的概念。超越了生與死、始與終的念頭,便是超越了這個了無止境的輪迴。比丘們,我今天就說這麼多了。謹記修習深切地觀察萬象。我們日後會再談這個主題。」

【出處】

《增支尼柯耶》:(VIII,30)。《相應尼柯耶》:(XII,15),(XXII,87),(VX,1)。《大正新脩大藏經》:(26)中阿含經74,(99)雜阿含經1265,(125)増一阿含經(26,10)(42,6),(46)佛説阿那律八念經,(779)佛説八大人覺經。

本章關於八大人覺的内容取自《大正新脩大藏經》(779)佛説八大人覺經,亦可見於其它南傳與北傳的經典。婆迦梨尊者入滅的故事記載于《相應尼柯耶》(XXII,87)、《大正新脩大藏經》(99)雜阿含經47、及(125)増一阿含經19。佛陀于章尾所説的無始無終取自《相應尼柯耶》XXXVI,1,6。佛陀對入滅時觀想感受的教導取自《相應尼柯耶》XXXVI,1,7。

63、一直到海裡

在一次旅途中,佛陀在阿羅毗停留。他和八個比丘,在一處公眾樓舍與當地居民一起接受供食。用飯之後,正當佛陀準備開始說法時,一個年老的農夫喘著氣走進講堂。他遲到的原因,是為了尋找一隻走失了的水牛。佛陀看得出老農夫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於是便叫人給這老人一些咖哩飯,待他吃完才開始說法。很多人因此感到不耐煩,他們不明白為何要因為一個人而延誤佛陀的開示。

農夫吃過飯後,佛陀便說:「敬愛的朋友,我剛才如果讓老農夫餓著肚子聽法,他一定無法專心,那便會很可惜了。沒有什麼比飢餓更令人難受,飢餓摧殘我們的體膚,使我們無法安穩快樂。我們時刻都不要忘記那些挨餓的人。不吃一餐已經不是味兒,更何況是幾天或幾個星期。我們必須設法讓這世上不再有人被迫挨餓。」

離開阿羅毗之後,佛陀沿著恆河朝西北方的撟賞彌走去。途中,他停下來觀察一塊被水沖向下游的浮木。他呼喚比丘,指著那浮木說道:「比丘們!如果那浮木不被河岸阻頓、不下沉、不遇到沙洲、不被撈起來、不墮入渦流、或從內到外枯爛,它便可以一直流入海裡。這與你們在修行道上一樣。如果你們不被河岸阻頓、不下沉、不遇到沙洲、不被撈起來、不墮入渦流、或從內到外枯爛,你們也肯定能到達覺悟解脫的大海。」

比丘說:「世尊,請你詳細申述一下。被河岸阻頓、下沉、或遇到沙洲是什麼意思?」

佛陀答道:「被河岸阻頓,就是被六根六塵糾纏。如果你們精進修行,便不會為六根六塵互相接觸所產生的感受而纏縛了。下沉的意思,就是成了慾念和貪求的奴隸,它們會剝奪你應該用在修行上的精力。為沙洲所阻礙,就是為了私慾而憂慮,只顧追逐名利而忘卻了以覺悟為目標。被撈起來的意思,就是迷失於散亂之中,與損友虛度時光而不事修行。墮入渦流,就是為五慾所困,五慾就是財、色、名、食、睡。從內到外枯爛的意思,就是過著虛偽的生活,欺騙僧伽而同時利用正法來達到自己的慾望。

「比丘們,如果你們精進修行而不墮入這六個陷阱,必定能證得覺悟之果實,如同那片浮木般可以毫無障礙地直流入海裡。」

佛陀在說這些話時,一個路過的看牛童也停了下來細聽。他名叫難陀,他被佛陀的話感動得立即走過來,請求佛陀收他為徒。他說:「導師,我很希望能夠像這些兄弟一樣,成為比丘。我想追隨精神的道路,我答應一定會專心學道。我會避免被河岸阻頓、下沉、被沙洲障礙、被人撈起來、墮入渦流、或從內到外枯爛。請你接納我為你的門徒。」

佛陀很喜歡這個少年明亮的面容,他知道雖然難陀可能未曾上學唸書,但卻是個勤奮能幹的小伙子。佛陀點頭以示同意,並問他說:「你年紀多大?」

難陀回答:「大師,我十六歲。」

「你的父母在世嗎?」

「不在,大師,他們都死了。我沒有其他親人。我替一個富主看顧水牛,以能有棲身之所。」

佛陀又問:「你可以一日只吃一餐嗎?」

「我已經有很長時間這樣做了。」

佛陀說:「正規來說,你應該到二十歲才可以加入僧團。一般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還未成熟到足以適應出家的生活,但你很特別,我會要求僧團為你的情況破例。你就以沙彌的學僧身分修行四年,再正式受具足戒。回去你僱主那裡歸還水牛,並問得他的批准讓你離開吧。我們在這裡等你。」

少年回答道:「大師,我想沒有這需要了。這些水牛都非常乖巧,它們不用我帶領,自己也可以回到牛房去的。」

佛陀說:「不,你一定要自己帶水牛回去,並向你主人請辭。」

「但我回來找不到你們怎麽辦?」

佛陀微笑。「別擔心。我答應你,我們會在這裡等你的。」

難陀把水牛帶回牛房時,佛陀對縛悉底說:「縛悉底,我會將這少年交給你照顧。我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怎樣指導和協助他。」

縛悉底合掌微笑。縛悉底尊者現在已三十九歲,他知道佛陀為何要他指導難陀。很久以前,佛陀宣講《放牛經》,便是因為認識了當時像難陀一樣,也是看牛童的縛悉底。在修行道上,縛悉底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的指導難陀。他知道他的好朋友羅睺羅尊者,也會從旁幫助他。羅睺羅現在三十六歲。

縛悉底的弟妹都已成家立室,有他們自己的家庭。他們從前住的茅屋,早已不存在了。縛悉底回憶起一次與羅睺羅回到優樓頻螺探訪,那是在廬培克婚後移居他鄉的時候。那時,芭娜和媲摩仍然相依為命,以賣餅食維生。縛悉底和羅睺羅兩比丘步行至尼連禪河畔。縛悉底一直沒有忘記他給羅睺羅的承諾,要讓他一嘗騎在水牛背上的滋味。他向岸邊放水牛的小孩呼喚,請他們幫忙把羅睺羅扛到牛背上去。起初,羅睺羅有點猶豫,但接著,他便脫下僧袍交給縛悉底。羅睺羅被這巨形動物的溫馴所感動,他與縛悉底分享了騎在牛背那消遙的感覺,還告訴縛悉底,他真想知道佛陀看見他這個樣子時的反應。縛悉底微笑,他知道如果當初羅睺羅留在釋迦國繼承王位,他必定會錯失這次騎水牛的滋味。

當縛悉底的心神回到目前一刻的時候,剛好難陀也回來了。那天晚上,他替難陀剃頭,並指導他怎樣在穿袍、持缽、行、立、坐、臥時,都要做個專念的比丘。難陀為人成熟勤懇,因而縛悉底很樂意教導他。

縛悉底回想起幾年前,有十七個青年加入竹林的僧團。最年長的一個才十七歲,名叫優婆離,而年紀最小的,只有十二歲。他們全都來自富有人家。最初,優婆離請求他的父母讓他出家成為比丘。當他的父母批准後,他的十六個好朋友便相繼要求他們的父母讓他們也成為比丘。加入僧團後,他們便需要依照僧律,每天午前一食。第一晚,最年輕的幾個男孩餓得哭了起來。當佛陀早上起來,詢問為何前一夜聽到小孩的哭聲時,才知道有比丘接納了這些小孩入僧團裡。佛陀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只接納二十歲以上的人加入僧團。我們不能期望小孩能過沒有家庭的僧團生活。」

這些男孩雖然可以留在僧團,但佛陀囑咐讓十六歲以下的沙彌在夜晚多吃一餐。他們後來全都成為正式比丘。縛悉底突然想到,當時年紀最小的,現在都已經二十歲了。

【出處】

《相應尼柯耶》:(XXXV,200)。

佛陀觀察一塊浮木時說的法語取自《相應尼柯耶》(XXXV,200)。

62、舍利弗之吼

雨季過後,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道別,準備到外地弘法。佛陀祝願他旅途平安,身心都了無掛慮。他希望舍利弗這次的弘法,不會遇到太多的障礙。舍利弗尊者表示感謝後,便起程離去。

當天中午,一個比丘前來,向佛陀申訴舍利弗尊者待他的不是。他說:「我今天問舍利弗尊者往哪兒去的時候,他不但拒絕回答,還把我推倒在地上。接著,他未道歉便上路了。」

佛陀對阿難陀說:「我相信舍利弗應該不會去得太遠,派一個學僧去追上他。我們今晚要在祗陀法講堂召開集會。」

阿難陀照佛陀的吩咐去做。傍晚時,舍利弗尊者便與學僧回到精舍。佛陀告訴舍利弗說:「舍利弗,今晚眾比丘會在法講堂集會。一個比丘投訴,說你把他推倒在地,而且全無歉意。」

那天下午,目犍連和阿難陀兩位尊者在精舍內四處通傳晚上的集會。他們說:「你們都受邀請參與今晚在法講堂的集會。舍利弗師兄今晚有機會表現他的獅子吼了。」

當晚,沒有一個比丘缺席,他們都想看看舍利弗尊者如何應付那些一向埋怨他的比丘。舍利弗尊者是佛陀最信任的弟子之一,因而成為很多比丘妒忌和誤會的對象。有些比丘認為佛陀對舍利弗過分信任,以致他在僧團的影響力太大。一些被佛陀指責過的比丘,甚至認為這是因為舍利弗在佛陀面前數說他們的長短。有些比丘幾乎對舍利弗心懷怨恨,他們對數年前佛陀邀請舍利弗共享法座一事,更是無法釋懷。

阿難陀尊者還記得有一個名叫瞿伽離的比丘,八年前曾住在祗園精舍。他對舍利弗和目犍連的成見,就是佛陀也勸他不來。瞿伽離認為他們倆是虛偽的小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佛陀曾私下與他細談,告訴他這兩位長老其實非常真誠,所作所為也都是出自一片慈心。可惜瞿伽離滿懷嫉妒和怨恨,對這些話聽而不聞。最後,他離開了精舍,前往王舍城找提婆達多尊者,成為提婆達多日後的親信。

也就是因為類似的原因,阿難陀尊者起初才不肯受任為佛陀的侍從。阿難陀知道如果沒有他所提出的一些條件,譬如不與佛陀同房歇宿或共同進食等,很多師兄弟也都會對他有怨言。有些比丘就是覺得佛陀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關切。阿難陀明白,他們這種感受會導致憤恨,甚至會使有些人離棄自己的導師佛陀。

阿難陀還記得一個來自撟賞彌的劍磨瑟曇村的女子,名叫摩犍提。她因為覺得佛陀沒有對她特別關懷而懷恨於心。她是一個美艷的婆羅門女子,遇到佛陀時,佛陀已四十四歲。當時,摩犍提對佛陀一見傾心,愛慕之情日益加深後,一直想知道佛陀對她有沒有另眼相看。她想盡辦法吸引佛陀的注意,但佛陀只是如同對一般人地對待她。長久下來,她對佛陀的愛慕轉變為怨恨。後來她成為跋蹉國優填王的妻子,便屢次用她的地位和影響力來散播關於佛陀的謠言。她甚至對掌權者施壓,以禁止佛陀公開說法。當優填王的一個妃子沙瑪瓦帝成為佛陀的在家弟子後,摩犍提便千方百計加害於她。遇到這種種的難題,阿難陀向佛陀建議離開撟賞彌,去比較友善的地方弘法。但佛陀卻問他:「假如我們在別處也遇到同樣的羞辱和困難,我們又怎辦?」

阿難陀回答:「再往別處去。」

佛陀不同意。「那是不對的,阿難陀。每次遇到困難,我們都不應該氣餒,而應該在困難中解決問題。阿難陀,如果我們修習平等心,便不應被羞辱譭謗所困擾。譭謗羞辱我們的人,是傷害不了我們的,他們到頭來反而會傷害自己。當一個人對著天空吐涎,天空不會覺得受辱,那口涶涎只會跌落回吐涎的人的臉上。」

阿難陀絕不擔心舍利弗應付目下情形的能力。佛陀信賴舍利弗是理所當然的,他的確是僧團裡的賢能長者。在領導僧團方面,佛陀也要借助他的深思遠見。他是幾部經的著述者,其中包括《象跡喻經》(Hatthipadopanna Sutta)。在這部經裡,舍利弗以他的所修行果,用十分創新的角度來講說四大元素與五蘊的關係。

佛陀進入講堂時,眾比丘都站起來。他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來。他囑舍利弗坐在他旁邊一張椅子上,對舍利弗說:「一個比丘指控你把他推倒在地上而又沒有道歉。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舍利弗尊者站起來合上雙掌,他先向佛陀鞠躬,繼而向僧眾作禮。他說:「世尊,一個不修行、不觀照身內之體、又不留意自己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在地而又不道歉的。

「世尊,我仍記得你十四年前對羅睺羅的教導,那時他只有十八歲。你教他觀想地、水、火、風,以培養他的慈、悲、喜、捨四無量心。雖然你當時的教誨是對羅睺羅而說,但我也同時從中學習。過去這十四年來,我都努力遵從這教導,內心對你無限感激。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地』。地寬而廣,有容量去接受和應變。不論別人把清香純潔如鮮花、香水、乳汁等物丟在地上,或將骯髒臭穢如屎、尿、血、粘液、痰涎等丟在地上,大地都會平等接受,不執不厭。

「世尊,我靜思觀想以使我的身心更像大地。一個不觀想身內之體,不留意身體行為的僧人,是真的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水』。無論我們把芬香或穢臭之物扔到水裡,水都會一樣接受,無執無厭。水博大流動,有轉化潔淨的功能。尊敬的佛陀,我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似水。一個不觀想身內之體,不留意身體行為的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火』。火能燒化萬物,不論是美的或是不潔的,它都全無執著或厭棄。火能燃燒、潔淨、與轉化。尊敬的佛陀,我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火。一個不觀想身內之體,不留意身體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我修習要更似『風』。風可以載送好與壞的種種氣味,全無執著或厭棄。風能轉變、清淨、和釋放。尊敬的佛陀,我靜思觀想以使身心更像風。一個不觀想身內之體,不留意身體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世尊,就像一個賤民小孩,身穿破衣、手持殘缽在街上乞食那樣,我專念修習不持虛慢驕傲之心。我試圖把自己的心變作一個賤民小孩之心。我也修習謙卑心,不敢將自己的地位置於別人之上。尊敬的佛陀,一個不觀想身內之體,不留意身體行為的僧人,是會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離去。這不是我的行徑。」

舍利弗尊者本想繼續說下去,但指控他的那個比丘已忍受不住了。他站起來,把僧袍的一角拉上來披在肩上,向佛陀鞠躬。他合上雙掌,向佛陀承認:「佛陀世尊,我違反了戒條,我對舍利弗的指控是假的。在你和僧眾面前,我現在自懺過失,誓願永遠不再犯戒。」

佛陀說道:「也難得你肯在大家面前認錯。我們都接受你的懺悔。」

舍利弗尊者合掌說道:「我不會對這位兄弟有任何埋怨,我想藉此機會請求他原諒我以往對他任何冒犯之處。」

那位比丘合掌對舍利弗鞠躬致禮,舍利弗也同樣回禮。整個講堂都洋溢著喜悅。阿難陀尊者站起來,說道:「舍利弗師兄,請在這裡多留幾天。各位兄弟都希望有多點時間與你相處。」

舍利弗尊者微笑答允。

雨季已過,佛陀便出外探訪許多偏僻的村莊。一天,他在羈舍子村為卡拉瑪族人講道。很多的聽眾都是年輕人,他們對喬答摩沙門聞名已久,但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親見其人。

一個青年合掌問道:「導師,以往曾有不少婆羅門的教士到這裡來說教,每一位教士都說自己的一派學說勝於別派。這令我們覺得非常混亂,我們真不知應該追隨那一條道路。到頭來,我們對所有教派都失去了信心。我們聽聞你是開悟的大師,你可否告訴我們應該相信哪一套說法?誰說的是真理,而誰說的是假道呢?」

佛陀答道:「我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疑慮。朋友,無論是很多人反覆說過的,或是記載在聖典上的,又或是出自人人敬重的導師口中的言論,你們都不要輕易相信。只要接納那些符合道理、有賢德者支持、兼能在修行中帶來幸福與裨益的教理。放棄那些不符合道理、沒有賢德者支持、而又不能在修行中帶給你幸福與裨益的言說。」

卡拉瑪族人請佛陀給他們多說一點。佛陀再說:「朋友,假設有一個人全被貪、瞋、癡所控制,這會給他帶來快樂還是痛苦?」

眾人回答:「大師,貪、瞋、癡會令那人的行為帶給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很多痛苦。」

「貪、瞋、癡的生活,會是賢人智者所支持的嗎?」

「不會的,大師。」

佛陀又說:「又假設有一個依慈、悲、喜、捨而生活的人。他替別人解苦以使別人快樂,他因別人的幸福而高興,又會以平等之心待人,這種素質會為那個人帶來痛苦還是快樂?」

「大師,這種生活當然會替他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歡樂了。」

「慈、悲、喜、捨會得到賢人智者的鼓勵和支持嗎?」

「當然了,大師。」

「我的朋友,你們現在已能夠辨別什麼應該接納,而什麽應該摒棄了。只要相信和接納那些符合道理、賢人智者支持、並為你及他人帶來裨益快樂的教理,一切與此等原則違背的說法,都要摒棄。」

這些卡拉瑪族的青年都從佛陀的話中得到很多勉勵,他們覺得佛陀之道,不要求別人無條件的信奉,佛陀之道真正尊重思想的自由。當天,好一些卡拉瑪族人都請求成為佛陀的門徒。

【出處】

《增支尼柯耶》:(III,65)卡拉瑪經,(IX,11)舍利弗獅子吼經。

關於舍利弗因受嫉妒而被誣陷的事件可見於《增支尼柯耶》(IX,11)舍利弗獅子吼經。《卡拉瑪經》可以看作是佛陀對於思想自由的特許教導,又稱為《伽藍經》。瞿伽離的故事見於《相應尼柯耶》6,1,10。

61、獅子吼

那一年在祗園精舍雨季安居時,阿難陀提出了一個關於緣起的問題,於是佛陀對比丘們宣講了緣起法的十二種因緣關係。

他解說:「緣起之法理甚深微妙,你們不要以為單憑一般言說開示便可以得其要領。比丘們,優樓頻螺迦葉尊者能夠步入正法之道,便是因為聽聞緣起之法。我們之中備受尊重的舍利弗尊者,也是因為聽到一首有關緣起的偈語而走入正道。你們需要每一刻都觀想緣起之本性。當你們看到一片樹葉或一滴雨點時,觀想所有讓這片葉和這滴雨可以存在的遠近因緣。你們必須知道這世界,是千絲萬縷的因緣互相牽引、交織而成的。此是故彼是,此非故彼非,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任何一法之生滅,皆與其他諸法的生滅相關聯。一中含多,多中含一。沒有一,便沒有多;沒有多,便沒有一。這就是緣起法的奧義。如果你們洞悉諸法的本性,你們便可以超越關於生死的所有煩惱,也能夠衝破生死的循環。

「比丘們,緣起法的連鎖關係有很多層次,大致可以為四類——主因之因緣、輔助之增上緣、相續無間之等無間緣、和心生對境之所緣緣。

「因緣是世法現象生起的第一個必要條件。例如,一粒米,就是一棵稻子的主因。增上緣則是輔助的因緣,以稻米的例子來説,這些助緣包括了陽光、雨水、泥土等,幫助這粒米生長成稻。

「等無間緣,是導致物象生起相續無間的過程中,潛伏進行著的因緣。沒有這不斷進行著的過程,稻便生不成了。所緣緣指的是心識的對境,一粒米和所有遠近的因緣直到稻子長成存在,都是心識的對境。所有提及的物象世法,都離不開心識。心乃是諸法存在的基本因素之一。

「比丘們,苦惱是因為有生有死才存在的。那生和死從何生起呢?是無明。首先,生與死都只是心智產生的概念,這些概念是無明的產品。當你們深切洞察世法萬象之後,你們便可以降伏無明,進而超越生死的概念。超越了生死之念,你們便能降伏煩惱。

「比丘們,有死之念是因為有生之念,這等妄念都是來自有獨立的『我』這個妄見。有我的妄見,來自執取。執取的產生,是因為愛慾。有愛慾,是因為我們看不清感受的真性。看不清感受的真性,是因為我們被困於六根六塵的接觸之中。我們被困於六根六塵的接觸之中,是因為我們的心識不清澈平和。我們的心識不清澈平和,是因為我們有起心動念。這起心動念,是因無明所致。這十二種因緣關係相互牽引,彼此密切連繫。在一種因緣關係中,可以見到其它十一種關係。當中缺少了一個環節,其餘的十一個環節也便不會再存在。這十二因緣就是死、生、有、取、愛、受、觸、六入、名色、識、行、無明。

「比丘們,無明乃十二因緣之始因。經由觀想緣起的本性,我們就能夠摒除無明,超越煩惱。一個覺悟的人,可以在生死之海的洶濤駭浪上走過,而不墮溺其中。一個開悟的人,如同車輪般利用十二因緣之法。一位覺者,雖住於世而不落其間。比丘們,不要逃避生死,你們只需把自己提升到生死之上。超越生死煞費苦心,是『真正偉大者』的成就。」

在數日後的一個佛法討論會上,摩訶迦葉尊者提醒僧眾,佛陀已曾多次宣講緣起之法,因而此法可被視為覺醒之道的核心教理。他提醒僧眾,佛陀曾以一撮蘆葦來比喻緣起法。佛陀當時說過,世法的存在,並非因為有個創世主,而是因緣而生的。無明引致起心動念,而這些行念又復產生無明,正如蘆葦相互倚傍而立。一枝蘆葦倒下,其它的就都相應而墮。這是宇宙萬象的真相,多從一生,一從多起。我們觀察得夠深入,便可見到一中有多,多中含一。

就在同一年雨季安居期間,幾個婆羅門合謀,意圖誣告佛陀與一名女子發生關係而使她懷孕。他們找了一個年輕貌美、名叫旃沙的婆羅門女子,告訴她婆羅門信仰的急劇失勢,是因為許多年輕人被佛陀教唆成為他的弟子所致。旃沙為了保護她的信仰,便答應與他們合作。

旃沙每天來到祗園精舍,身穿一襲美麗的紗麗,手攜一束鮮花。她並不會準時前來參加說法,而只是站在法講堂外面,等待著信眾離場。起初,當她被人問及在那兒幹什麼時,她避而不答,只是微笑。數日後,她含蓄地回答:「我去我要去的地方。」經過幾個星期這種含糊的話語,她開始答覆:「我要去拜訪喬答摩沙門。」最後,又有人聽到她這樣說:「在祗園精舍留宿,很是不錯!」

很多人都覺得她的話刺耳。一些信眾開始有點懷疑,但沒有人提出疑問。一天,旃沙出現在佛陀的說法會場,她的肚子明顯地隆起。佛陀正說法時,她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喬答摩師傅!你說法時口才流利,地位又那麼受人尊重,但你對我這個被你弄大了肚子的可憐女子,卻全不理會。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你願意負起你自己親生骨肉的責任嗎?」

眾人一陣騷動,每對眼睛都注視著佛陀。佛陀只是淡淡地微笑,答道:「姑娘,只有我和你才知道你聲稱的是否屬實。」

佛陀平靜的笑容令旃沙覺得有點不安,但是她仍然反駁:「不錯。只有你和我知道我聲稱的是否屬實。」

眾人無法再按捺他們的驚訝,有幾個人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旃沙忽然感到恐慌,生怕別人會打她一頓。她找尋出口試圖逃離,但在慌亂中卻不小心撞到一根柱子跌倒。正當她掙扎著想站起來的時候,一塊又圓又大的木塊從她的腹部墮下,正好落在她腳上。她痛得大叫一聲,忙抓著差點兒被壓扁的腳趾。她的肚子現在變得可平坦了。

群眾頓時鬆了一口氣。一些人不禁大笑起來,另一些則對旃沙譏罵。讖摩比丘尼上前,輕輕摻扶旃沙離開講堂。她倆出去後,佛陀便再恢復說法,就像沒有事故發生過一樣。

佛陀說:「信眾們,就如光明驅散黑影一般,覺悟之道可以推倒無明之牆。四聖諦、無常、無我、緣起、四念處、七覺支、三解脫門、八正道,全部都像獅吼般地宣說於世,因而驅散了無數的妄見邪說。獅子是禽獸之王,離開洞穴時,他伸展身體,眺望四面八方。搜尋獵物之前,他會發出如雷貫耳的吼叫聲,其他動物無不震驚而逃;雀鳥高飛,巨鱷潛入水裡,狡狐也急忙溜進洞裡去。就是村中的大象,雖然有綵帶裝飾和金傘為蓋,也被這吼聲嚇得四處亂跑。

「信眾們,覺悟之道的宣說,正如獅子吼!邪說為之震驚。當無常、無我、和緣起法被宣說時,一向從無明和失念中找尋安穩的天人眾生,都立時覺醒起來。當一個人見到耀目的真理時,他會驚歎:『長久以來我們都抱著危險的妄見,以無常為常,並以為有個獨立的我。我們誤當痛苦為享樂,視短暫作永恆。我們錯認假的,以為是真。現在時候已到,讓我們推倒所有失念與妄見之牆吧。』

「信眾們,覺悟之道使人類得以除去妄見的厚厚帷幕。一個覺者出現時,大道便如漲潮的浪濤聲般到處迴響。潮水高漲時,所有的妄見都全被沖走。

「信眾們,一般人很容易墮入四種陷阱。第一種是對感官之慾的執著,第二種是對狹見的執著,第三種是對正法的懷疑,第四種是對自我的妄見。覺悟之道幫助我們不墮入這些陷阱。

「信眾們,緣起之法可以助你克服每一種障礙。在日常生活中,你們應該時刻觀想身、受、心、法的互依互緣之本性。」

翌日,阿難陀在大堂重覆了佛陀的言教。他稱這經為《獅子吼經》。

這個雨季裡,很多比丘都患上了虐疾,一些比丘因太瘦弱而不能出外乞食。雖然其他比丘都很樂意與他們分食,但乞來的食物通常都含有咖哩,不適合患病比丘的腸胃,因此,佛陀准許在家眾特地為這些比丘備食。他們會烹調一些容易消化的食品,如加有蜜糖、乳汁、蔗糖、食油等管養材料的米粥。由於這些食物的調養,患病的比丘們慢慢康復了。

一天,佛陀禪坐後,聽到很多烏鴉的叫聲。察看之下,他發現一些比丘正將病僧的食物餵給烏鴉吃。他們解釋說,當天上午,幾個有病的比丘沒有胃口,現已過了中午,比丘們都不許進食。當佛陀問他們為何不留著食物待明天再吃,比丘們提起有關不可吃隔夜食物的法規。佛陀告訴他們,以後有病的比丘,不用持守過午不食之戒,並說如果某些食物是可以保存過夜的,便可留至翌日。

不久之後,一位醫師從都城來拜訪舍利弗尊者,他建議有病的比丘吃一種特別泡製的草藥。服了草藥,病僧們的健康很快便恢復了。

【出處】

《長尼柯耶》:(15)大緣經。《中尼柯耶》:(11)師子吼小經。《相應尼柯耶》:(XII,2)。《增支尼柯耶》:(IV,33)。《大正新脩大藏經》:(124)縁起經,(99)雜阿含經684,(26)中阿含經97,(186)佛說普曜經,(835)如來獅子吼經。《佛說普曜經》。《自說經》:(IV,8)。

縁起法在許多經書中都曾教授。本章有關獅子吼的内容取自《中尼柯耶》(11)師子吼小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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