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蒲桃樹下

悉達多九歲那年,才知道關於他出生之前他母親作過的夢。夢中,一隻六牙大白象,在一片美妙的讚歌聲中從天而降。當這隻雪白的大象向王后走近時,把鼻子裡捲著的一朵粉紅色蓮花放進她的體內。接著,那大白象也全不費功夫地進入她的體內,而她頓時感到一陣輕快和愉悅。這種感覺告訴她,她將遠離一切憂悲苦惱。醒來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悅。起床後,夢中的天籟仍在她的耳邊迴響。她告訴丈夫這個夢時,大王也嘖嘖稱奇。那天早上,大王召集城內所有聖者隱士入宮替王后解夢。

聖者們仔細聽完夢的內容,回應道:「陛下,王后將會生下一個兒子,日後必定成為偉大領袖,他命中註定,若不是成為一個統治天下的賢能君主,就是成為一個能顯示真理之道給天地眾生的偉大導師。陛下,世間對這樣一個偉人的出現已經期待很久了。」

淨飯王喜上眉梢。與王后磋商後,他下令把宮內儲存的糧食分派給全國上下的老弱殘疾者。這一來,全國的民眾都分享著國王與王后的未來太子的喜訊。

悉達多的母親名叫摩訶摩耶。除了賢良淑德之外,她的愛心更是普及所有眾生——包括人、動物、和植物。當時的習俗是婦人要回娘家生產嬰兒的。摩訶摩耶的家鄉在拘利,因此她便起程前往拘利的都城羅摩村。途中,她在藍毗尼花園停下來休息。這裡的園林長著密茂的花叢,四處鳥語花香,孔雀神氣地在晨光裡展示牠們華麗的尾巴。一棵花兒盛開的無憂樹吸引了王后的注意,當她朝它走近時,突然覺得腳步有點兒不穩,她立即伸手去抓住無憂樹上一根樹枝以作支持。過不多久,摩訶摩耶王后就產下了一個祥光四射的嬰孩。

王后的侍從用清水為小太子沐浴後,便把他包裹在一塊黃色的絲綢裡。因為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前往羅摩村,王后和剛出生的太子便乘著四駒拖車回宮去了。抵達家中後,侍從又幫太子洗了個溫水浴,然後將他安置在他母親的身旁。

聽到太子已出世的消息,淨飯王便立刻趕來探視他的妻兒。他實在高興極了,目光裡泛著歡樂,他替小王子取名悉達多,意思是「成就大志者」。宮中每人都為此歡騰,並陸續前來恭賀王后。而淨飯王更盡快召請術士來替悉達多預言未來。他們看過嬰兒的面相後,都一致同意這男嬰有著偉大領導者的徵象,將來必定會統治一個拓展四方的江山。

一個星期之後,一個名叫阿私陀的聖者來到王宮造訪。他因年老而彎著背子,需要拄著手扙,才能從高山上的住處下山前來。當護衛通傳阿私陀大師的來臨時,淨飯王親自出來迎接。他帶大師去看小太子。大師望著太子,許久未發一言。接著,他開始啜泣起來,以手杖支撐著發抖的身軀,而淚水從他的兩眼直湧而出。

淨飯王對大師的反應感到震驚,問道:「有甚麼事嗎?是否看到孩子將有不幸?」

阿私陀大師把眼淚抹去,搖頭說道:「陛下,我沒有看到任何不幸,我是為自己而哭泣罷了。我清楚看到這孩子具備真正偉大的潛能,他將會洞悉宇宙的一切真相。陛下,你的兒子是不會當政的,他會成為修道上的偉大導師。他會以天地為家,以眾生為親眷。我是為了自己未能親聞他證悟真理的教化便要去世而哭泣。陛下!你和你的國家必然積有許多福德才可感應到這個嬰孩的誕生啊!」

阿私陀轉身離去。雖然大王懇請他留下來,但他沒有接受。這位聖者開始慢慢地走回山上去。阿私陀大師這次的探訪令大王慌張起來,他不想要兒子成為修道者。他希望兒子可以繼承王位,拓展國家的版圖。大王心想:「阿私陀只是千百個聖者中的一個,也許他的預言是錯的吧。其他有道之士預言悉達多會成為偉大君主的說法,應該是準確的。」繫在這個希望上,大王才稍覺安慰。

在悉達多誕生時獲致無上快慰的摩訶摩耶王后,分娩後八天便離開人間,舉國哀悼。淨飯王召請她的妹妹摩訶波闍波提,又稱喬答彌,為新的王后。喬答彌答應了大王的召請後,自此悉心照顧悉達多,待他猶如己出。當悉達多年長一些的時候,問及他的生母時,他才明白喬答彌是如何地敬愛她的姊姊。他更明白除了她之外,很難再找到另一個愛他如自己兒子一樣的人了。在喬答彌的照顧下,悉達多長得健康強壯。

一天,當喬答彌看著悉達多在花園中嬉戲時,她留意到他已漸漸長大,可以用金飾寶石來助長其威儀。於是她叫隨從取來珍寶飾物給悉達多試帶。奇怪的是,悉達多帶上飾物後,完全沒有增添他的英俊儀容。既然悉達多表示帶了飾物感到不便,喬答彌也就只好把這些寶飾再收藏起來。

悉達多到了上學年齡,開始和其他釋迦族王子一起學習文學、寫作、音樂、和體育。他的同學中,包括他的堂弟提婆達多和金毗羅,及一個宮內大臣之子迦留陀夷。悉達多天性聰穎過人,很快便通曉各項科目。他的老師毗濕波友雖然覺得年少的提婆達多非常敏銳,但他當老師多年以來,從未見過一個比悉達多更為出眾的學生。

九歲那年,悉達多和一班同學參加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典。這天,喬答彌親自替悉達多細緻地打扮,淨飯王也穿起最隆重的禮服,主持典禮。德高望重的聖者和婆羅門,各自展示身上五彩繽紛的長袍和頭飾。大典就在離王宮不遠一片美麗的平原上舉行。旗幟和標語在每條路旁及每個門囗飄揚著,街道上的祭台擺滿了各種食物和祭品。樂師和獻藝者在人叢中穿插著表演,以增添熱鬧和歡樂的氣氛。

當大典揭幕時,大王和朝廷高官都肅立著,聆聽聖者們的高聲唱誦。悉達多站在後排,提婆達多和迦留陀夷則分別站在他的兩旁。他們都很興奮,因為典禮完畢後,每個人都可以在草原上野餐。悉達多平時很少出外郊遊,所以他分外高興。可惜聖者們的唱誦拖延得太長了,這幾個男孩實覺難耐,最後終於忍受不住,離場別去。迦留陀夷拉著悉達多的衣袖,一起朝著歌舞的方向走。當時烈日高照,表演者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汗珠在跳舞女郎的額上閃爍著。在表演場地上跑了一會兒,悉達多自己也感到炎熱,便離開他的朋友,走往路旁一棵蒲桃樹下乘涼。在陰涼的枝葉下,悉達多感到清新怡神。

就在這時,喬答彌出現了。她看見兒子,說道:「我剛才四處找你,你跑到那兒去了?你應該回去參加典禮的結束儀式了。這樣做,你的父親才會高興啊!」

「母親,儀式太長了。為甚麼聖者們要唱誦這麼久呢?」

「兒子,他們是在念誦《吠陀》。造些經典的意義深奧,是造物主親自傳給婆羅門,再世世代代傳下來的。你很快就會讀這些經典了。」

「為甚麼不是父親而是婆羅門負責念誦呢?」

「只有那些生於婆羅門種姓的人,才允許念誦這些經典。孩子啊,就是最有權力的國王也得依賴婆羅門來主持所有的儀式。」

悉達多再重覆想一遍喬答彌的話。等了片刻,他才合起掌來向母親請求說:「母親,請你求父親讓我留在這裡吧。我現在坐在這蒲桃樹下,覺得非常開心。」

溫柔善良的喬答彌終被兒子說服,微笑點頭。她輕撫孩兒的頭髮,然後沿著小徑回去。

婆羅門終於誦經完畢。淨飯王走到田裡,與兩個身著軍裝的官員開始今季第一次的耕作,此時到處都迴響著圍觀人群的歡呼聲。其他農夫也跟著大王開始犁田。聽到民眾的歡呼聲,悉達多跑到田邊。他望著一隻水牛竭力地拉著一個很重的犁耙,而後面跟著的,是一個身軀粗壯又曬得皮膚黝黑的農夫。這農夫左手穩定著犁耙,右手則舞弄著長鞭趕著水牛前進,烈日之下只見他已汗流浹背。肥沃的泥土被耕成兩行整齊的淺坑。泥土被翻起時,悉達多留意到一些蟲和小生物也同時被犁耙割到。當小蟲在土裡蜷曲蠕動著的時候,鳥兒立刻就從空中飛下來用尖尖的嘴巴把牠們拑走。接著,悉達多又見到一隻巨鳥滑翔而下,迅速地把小鳥抓在牠的利爪裡。

悉達多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這一切,這些奇異的事物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全身在驕陽下被汗水濕透,急忙跑回蒲桃樹蔭下。他盤腿坐在樹下,閉上眼睛,細細地回想剛才看到的一切事物。他的姿態平穩挺直,坐在那兒很久都沒有起來,完全忘卻了在周圍歌舞或野餐的人群。他繼續坐著,專注於田中生態的影像。隔了一段時間,當大王和王后經過這裡時,他們發現悉達多仍然很專注地坐著。喬答彌看見悉達多坐得猶如一尊雕像般美麗,感動得流下淚來,但淨飯王卻被一股突然的恐懼所困擾。如果悉達多這小小年紀便可以坐得這樣莊嚴,阿私陀的預言豈非會成真?他煩惱得不想留下來野餐了,於是獨自先行起駕回宮。

這時,幾個鄉村的貧童說說笑笑地走過樹旁。喬答彌示意他們肅靜,她指著坐在蒲桃樹下的悉達多。那些孩子好奇地凝望著他。忽然,悉達多張開眼睛。他看見王后,臉上露出了笑容。

「母親,」他說:「念誦經典也幫不了小蟲和鳥兒啊!」

悉達多站起來走到喬答彌身邊拉著她的手,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正被那些孩童打量著。雖然他們和悉達多年紀相若,但他們卻衣衫襤褸,滿臉污垢,手腳都瘦得可憐。悉達多只覺自己的太子打扮令他十分困窘,而他其實又很想和這些小孩一起玩耍。他微笑著向他們輕輕地揮手,其中一個小男孩報以淺笑。悉達多正需要僅這一點點鼓舞,他請喬答彌准許他邀請這幾個小孩和他一起野餐。她最初有點躊躇,但終於也答應了。

【出處】

《中尼柯耶》:(123)希有未曾有法經。《長尼柯耶》:(14)大本經。《經集》:(III,11)那羅迦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92)佛所行讚,(190)佛本行集經,(186)佛說普曜經,(187)方廣大莊嚴經。《佛所行讚》。

《佛所行讚》的全名是Buddhacaritakavya Sutta,作者是馬鳴。在南傳經典中,摩訶摩耶皇后受孕之夢記載于《中尼柯耶》(123)希有未曾有法經、及《長尼柯耶》(14)大本經。阿私陀仙人的造訪記載于《經集》(III,11)那羅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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