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不會褪滅的美

雨季安居結束前兩個星期,一個異常美麗的女子來拜訪佛陀。她乘一輛由兩匹白馬拖行的白色馬車前來。陪同她一起來的,是一個大約十六歲的少年。她的衣著和舉止風度都十分高貴爾雅。她請一年輕比丘引路,來到佛陀的小屋,但卻發現佛陀尚未從行禪歸來。於是,那年輕比丘便請他們先坐在佛陀屋外的竹椅上等候。

沒多久,佛陀便在迦留陀夷、舍利弗、和那伽薩摩羅的陪同下回來。那女子和少年都站起來恭敬地鞠躬作禮。佛陀請他們坐下來後,自己便坐到另一張竹椅上。原來這位女士就是庵婆波利,而少年就是頻婆娑羅王的兒子,耆婆伽。

迦留陀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他才剛在一個月前受比丘戒,一時之間不知道比丘目視美人是否恰當。於是,他只好將目光垂下來,望著地上。那伽薩摩羅也是同樣的反應。只有佛陀和舍利弗直望進女子的眼裡。

舍利弗望著庵婆波利,然後再望著佛陀,他看到佛陀的目光是多麽自然輕鬆。佛陀的臉就像個美麗的圓月,他的眼睛清澈慈祥。舍利弗感覺到佛陀的從容自在和喜悅,都在那一剎間透入了他自己的心中。

庵婆波利也是直接望著佛陀的眼睛。從沒有人像佛陀這樣望著她。在她的記憶中,所有男人見到了她,不是感到不大自然,就是對她生起慾念。但佛陀的目光,就如同望著一片雲、一條河、或一朵花。她似乎覺得佛陀可以看到她心裡深處在想什麼。她合起掌來,介紹她自己和兒子。「我是庵婆波利,這是我的兒子耆婆伽,他正在學習成為醫生。我們久仰您的大名,一直盼望著與您會面的這一刻。」

佛陀問耆婆伽有關他學業和日常生活中的問題,耆婆伽都禮貌地回答。佛陀看得出他是一個善良聰穎的少年,雖然與阿闍世太子同父異母,但他的性格很明顯地比太子更具有深度。耆婆伽非常敬愛佛陀,他告訴自己,日後完成學業,必定要定居竹林附近,以便親近佛陀。

未見佛陀之前,庵婆波利以為他就只像她見過的許多其他著名的導師,但她現在發覺佛陀非常獨特。他的眼神充滿著難以形容的溫柔慈和。她感到他完全瞭解鎖在她心底裡的痛苦。單是佛陀對她的凝望,已把她的痛苦紓解了一大部分。她淚光盈睫地對佛陀說:「大師,我一向命苦。雖然我衣食無缺,錢財豐足,但我從來未曾找到生活的目的,直至今天,這是我生命裡最快樂的一天。」

庵婆波利原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歌舞家,但她不會隨便為人表演。行為態度惡劣或不合她心意的人,就是給她再多的金錢,她也不會為他們表演。十六歲的時候,她經歷了一次痛心的戀愛。之後,她便遇到了當時年輕的頻婆娑羅太子,雙雙墜入愛河。她生下了他們的兒子耆婆伽,但宮中沒有一個人肯接納庵婆波利和她的兒子。一些王族成員更揚言耆婆伽只是太子在路邊一個木桶中拾回來的棄嬰。為了這些誣陷,庵婆波利的自尊心大受傷害。因為宮中的人對她嫉妒成仇,她也只得忍辱負重。最後,她發覺只有她的自由才是唯一值得維護的。她拒絕繼續在王宮居住,也立願永不會再放棄她的自由。

佛陀溫和地對她說:「美麗,與其他現象一樣,都有生有滅。名與利也是如此。只有從禪定中得來的平和、喜悅、和自由,才是真正的快樂。庵婆波利,你要珍惜生命剩下來的每一刻。不要讓自己迷失在失念或無意義的娛樂之中。這是十分重要的。」

佛陀告訴庵婆波利如何重新安排她每天的生活——修習呼吸、靜坐、留心專念地工作、受持五戒。她欣然接受佛陀這些寶貴的教誨。在離開之前,她說:「我在毗舍離城外有個芒果樹林,那裡清涼恬靜。我希望你和眾比丘可以考慮到那兒一遊,那將會是我和兒子的莫大榮幸。佛陀世尊,請你接受我的邀請吧。」

佛陀微笑接納。

庵婆波利離開之後,迦留陀夷請示坐在佛陀旁邊。那伽薩摩羅請舍利弗坐到另一張椅子上,他自己則依然站著。幾個路過的比丘也駐足加入他們的談話。舍利弗望著迦留陀夷微笑,他也同樣望著那伽薩摩羅微笑。然後,他對佛陀說道:「世尊,一個僧人應如何對待美色?美,尤其是女人的美,會阻礙修行嗎?」

佛陀微笑。他知道舍利弗這個問題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其他比丘問的。他答道:「比丘們,一切法的真性,是超越美麗和醜陋的。美與醜都只是我們心中創造的觀念,它們與五蘊的結構是難分難解的。一個藝術家的眼中,任何事物都可以是美麗的,也可以是醜陋的。一條河、一朵雲、一片葉、一朵花、一絲陽光、或一個金黃色的下午,全都具備不同的美。在我們近旁生長的金竹也非常美。但也許沒有任何美,會比一個女子的美更容易使一個男人動心。一個人如果迷戀女子的美色,他便會迷失方向。

「比丘們,當你們已因看透而得道,會看到美的依然是美,醜的也仍然是醜。但因你們已證得解脫,便不會被二者任何一樣所束縛。當一個解脫的人看美,他也同時會看到其中包含著不美的部分。這個人會明白到一切事物的無常和空性,包括了一切美的和醜的。因此,他不會被美所迷,也不會厭惡醜陋。

「唯一不會褪滅和產生痛苦的美,就是慈悲和已得解脫的心。慈悲就是無條件、無希求的愛心;已得解脫的心不會受環境和外在因素影響。慈悲和已得解脫的心才是真實的美。那樣的美中的平和喜悅就是真正的平和喜悅。比丘們,精進地修行吧,如此你們便會證得真實的美。」

迦留陀夷和其他比丘都覺得佛陀這番話大有助益。

雨季終於過去了。佛陀提議迦留陀夷和車匿先回迦毗羅衛,宣佈佛陀即將回去的消息。於是,迦留陀夷和車匿便立刻準備動身。迦留陀夷現在已是個穩重安詳的比丘,他知道都城的人如果看見他現在的模樣,都會十分驚奇。他期盼著宣佈佛陀回鄉的消息,但也有點遺憾在短暫小住之後就要離開竹林。

【出處】

《律藏·犍度·大品》:6。《雜阿含經》:622。《長尼柯耶》:(16)大般涅槃經。《中尼柯耶》:(55)耆婆迦經。《相應尼柯耶》:(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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