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手指非月亮

一天下午，舍利弗和目犍連帶了一位名叫長爪的梵志苦行者來謁見佛陀。長爪是與刪闍夜齊名的修行者。同時，他正好又是舍利弗的舅舅。當他知道外甥追隨了佛陀為師，便很好奇想知道佛陀所教的是什麼。當他要舍利弗和目犍連向他解說時，他們卻提議他直接與佛陀會面。

長爪問佛陀道：「喬答摩，你所教的是什麼？你的教義為何？個人來說，我不喜歡任何教條和理論。我對這些完全不信。」

佛陀微笑問道：「那你信不信你自己不相信任何理論的教條呢？你信不信『不信主義』呢？」

長爪有點訝異的答道：「喬答摩，我信或不信都不重要。」

佛陀溫柔地說：「一個人一旦被某個學說教條的信念絆住，便即刻失去全部自由。如果一個人教條地相信自己所信的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便會認為所有其它的理論都是邪見。紛爭與衝突都因狹窄的眼光和見解而產生，不但會漫無止境地擴張，浪費人們寶貴的時間，甚至可能導致戰爭。對見解的執著，是精神之道上的最大障礙。被狹見捆綁著的人會被糾纏得無法打開真理之門。

「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它是關於一個年輕鰥夫和他的五歲兒子。這男子愛他的兒子勝過自己的生命。一天，他因出外辦事，留下兒子一個人在家裡。他出去之後，一群土匪入村將全村劫殺擄掠，把他的兒子擄走。當男人回到家，發覺屋子已被燒燬，而附近又伏著一具燒焦了的童屍，他便以為自己的兒子已慘遭殺害。他悲傷地痛哭，然後把剩餘的屍體火化。因為愛子心切，他便將骨灰放入一個袋裡，時常攜帶在身邊。數月之後，他的兒子擺脫了土匪的監視，偷跑回家。那時正當深夜，他大力敲門。當時，他的父親正抱著骨灰憶念哭泣，便沒有理會門響。即使他兒子大聲呼叫，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兒子，他也不予理會。他深信自己的兒子已死去，以為那不過是附近的頑童在嘲弄他的悲傷。最後他的兒子無可奈何，只好流浪他去。這樣一來，他們父子便真的永遠訣別了。

「你看到吧，朋友。如果我們對一些信念執為絕對的真理，也許我們有一天會落得如這個鰥夫的下場。如果我們自以為已盡得真義，當真理真的來敲門時，我們便無法打開心扉來接納它了。」

長爪問道：「那你的教理又如何？假如別人追隨你所教的，那他們是否也被困於狹見之內？」

「我所教的並不是什麼學說或哲理。它不是理論的推斷或思考上的假想。它不像某些哲學理論般，試圖探討宇宙的基本原素是地、水、火、風、或神靈，或是探討宇宙是有限還是無限、短暫還是永恆。一切思想上對真理的揣測和推究，都像圍著圓盆邊緣爬行的螞蟻——永遠都到不了任何地方。我所教的不是哲學，它是實證經驗的結果。你可以親自從你自己的經驗中證實。我教導所有一切事物都是無常和無個別的自我。這些都是我親證的，你也同樣可以。我教導萬物都是依賴其它事物而生起、住世、壞滅。沒有任何的事物是從單一的本源而產生。我是親證這個真理的，而你也可以做得到。我的目的並不是要解釋宇宙，而是要幫助引導其他人直接體驗實相。文字語言不能描述實相，只有親身的體驗才可使我們看到實相的真面目。」

長爪讚歎道：「奇妙，妙極了，喬答摩！但如果有人把你所教的當作理論學說看待，那又怎辦呢？」

佛陀靜默一會兒，然後點頭。「長爪，你問得很好。雖然我所教的並非理論學說，但難免仍會有人這樣想。我要清楚地闡述，我所教的是體驗實相的方法，而不是實相本身。這個道理正如指著月亮的手指，並非月亮。聰明的人會利用手指來使自己看到月亮。一個誤認手指就是月亮的人，永遠都看不見真正的月亮。我所教的只是修行的方法，不是應該對它執著或崇拜的。我所教的就像一隻用來渡河的木筏，只有一個愚人才會到了彼岸，解脫之岸，還背著木筏到處走。」

長爪合上雙掌。「佛陀世尊，請你教我怎樣從痛苦的感受中解脫出來吧。」

佛陀說：「感受有三種——樂受、苦受、不苦不樂受。三種的根源都來自身心的體會。感受，一如其他物質和精神現象般有生有滅。我教的方法，是要深切體悟自己感受的來源和性質，不論它是樂受、苦受、或不苦不樂受。當你見到感受的根源，你便會瞭解它的本性。你會發覺感受不是恆常的，而你便逐漸不會再被它的生滅所擾動。幾乎所有痛苦的感受都是來自對實相的錯誤見解。將不正確的見解剷除，痛苦便自然終止。錯誤的見解使人把不恆常的當作恆常。無明就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我們修行覺察之道以克服無明。一個人要徹底看清事物才能洞悉它的真實本性。一個人是不能靠唸經供奉來破除無明的。」

佛陀給長爪的這番解說，舍利弗、目犍連、迦留陀夷、那伽薩摩羅、和車匿全都在旁聽著。舍利弗最能深入領會佛陀的意思，他覺得自己的心如太陽般光明。再無法隱藏心中的喜悅，他合掌伏地禮拜佛陀，目犍連也一起禮拜佛陀。接著，深被佛陀的說法感動的長爪也在佛陀面前伏下。迦留陀夷和車匿都被這個情境感動，他們覺得能親近佛陀是值得驕傲的，而他們對大道的信心則更為增強。

幾日後，韋提希王后與一個侍從來到竹林給僧伽供食。她又同時帶了一棵雞蛋花幼樹來，種在佛陀的房子外面，以紀念他在宮中對孩子講說的故事。

在佛陀的引導下，僧團修道上的成績有著很大的進展。舍利弗和目犍連的才智勤奮和領導能力使他們成為僧團裡的佼佼者。他們與憍陳如和迦葉合作，組織並領導僧伽。但是，雖然僧團的聲譽日益擴大，卻有些人開始譭謗佛陀和僧伽。這其中有很多謠言是來自嫉妒國王對僧團大力支持的別教信徒。時常前來竹林精舍的在家衆也表達他們對這些謠言的關注。明顯地，部分住在王舍城的人，對有那麼多的年輕貴族及富家子弟出家為比丘感到不滿。他們擔心不久的將來，王舍城所有的大家閏秀便再找不到合意的丈夫了。他們警告大家，很多家族的香火可能會無法再延續下去。

許多比丘聽到這類傳言都感到很不高興。但當佛陀知道時，他卻安慰比丘及在家眾：「不用擔心這些事。此等閒言遲早都會自動止息。」正如佛陀所料，不到一個月，便再沒有人聽到這些閒言閒語了。

【出處】

《中尼柯耶》：（74）長爪經。《大正新脩大藏經》：（584）長爪梵志請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