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隻鹿

佛陀每天都在尼連禪河裡沐浴。他會在河岸或森林裡他行走出來的小徑上行禪，也會在河邊或百鳥爭嗚的菩提樹下坐禪。他已實現他的大願。他知道他應該回到迦毗羅衛，去見所有期待著他的消息的人。他也想起在王舍城的頻婆娑羅王。他對這位年輕的國王有一份特別的好感，因此也很想去探訪他。還有他從前的五個同伴，他知道他們具備很快會達到解脫的條件，因此也很希望早點找到他們。他們應該仍在附近逗留。

河流、天空、星月、山林、以至每一葉青草、每一粒塵埃，都因佛陀起了變化。他知道多年來對大道的尋覓沒有白費。其實，多虧了那些艱辛和考驗，才有他最後的證道。所有眾生都本具開悟的心性，每個人都存藏著開悟的種子。眾生不用向身外求悟，因為他們本身就含藏著宇宙間所有的智慧和力量。這是佛陀的偉大發現，更是所有眾生應該為之慶幸的。

村童常常來探望他。佛陀很高興看到解脫之道可以這麼簡單和自然地表達出來，就是從未讀過書的窮苦村童也能明白他所教的。這對他是很大的鼓舞。

一天，村童帶了一大籃橘子來。他們想練習佛陀對他們教導的第一課，專注地在留心察覺中吃橘子。善生有禮地向佛陀鞠躬後，便把籃子放在他面前。佛陀合掌表示接受，然後拿起一個橘子來。跟著，善生把籃子傳給坐在佛陀身邊的縛悉底。他也同樣合起掌來，拿了一個。善生繼續把籃子傳送給每一個孩子，直到每人都有一個橘子。然後，她才自己坐下來，如其他人一樣，合上雙掌，拿了一個橘子。他們全部默默地坐著。佛陀叮囑他們隨著自己的呼吸而微笑。然後他用左手拿起橘子，深深地望著它。小孩們都跟著他這樣做。他慢慢地把橘子的皮剝下，孩子們也把手中橘子的皮剝下。老師和學生一起在靜默察覺中專注地享受著他們的橘子。當大家吃完後，芭娜把所有的橘子皮收集起來。他們都十分高興和佛陀一起這樣專念地吃橘子。與小孩一起修習，佛陀也感到無限快慰。

村童通常在午後來探訪佛陀。他教他們怎樣坐著，隨著呼吸以使惱怒或悲傷的心境平靜下來；他教他們行禪以幫助身心清新舒暢；他也教他們深深體察其他人和他們的行為，以使自己能體會、瞭解、和去愛。孩子們都明白他所教的一切。

難陀芭娜和善生花了一整天縫製一件新的僧袍送給佛陀。它的顏色像瓦磚，如佛陀的舊袍一樣。當善生知道佛陀身上的衣服，原來就是她因傷寒死去的僕人寶珠身上的裹屍布時，她差點哭了起來。

當兩個女孩把新衣送來時，佛陀正在菩提樹下靜坐。她們靜候佛陀從禪坐中出來，才奉上新衣。佛陀顯得很高興。

「我很需要這件衣袍啊。」佛陀說。他又告訴她們會把舊的留著，以便他洗衣時可作替換。善生和難陀芭娜私底下決定再做一件給他。

一天，善生的十二歲朋友芭娜崛多請佛陀教她們交友之道。就在前一天，她與她最要好的朋友闍提梨迦鬧翻了。在前來看佛陀的路上，雖然經過闍提梨迦的家，但芭娜崛多也不肯進去。直到後來因善生的相勸，她才勉為其難地進內。闍提梨迦也只是因為善生同行，才答應一起前來。當女孩們抵達後，芭娜崛多和闍提梨迦距離彼此很遠地各坐一方。

佛陀告訴她們一個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和一隻烏龜的故事。他說這是發生在幾千年以前的事。在那一生中，他是一隻鹿。孩子們覺得有點奇怪，但他解釋說：「在過去世中，我們都曾是土、石、露、風、水、火。我們也曾是苔、草、樹、蟲、魚、龜、鳥、和哺乳類動物。這些都是我在禪定中很清楚見到的。因此，在那一世，我是一隻鹿。這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我仍記得自己曾是兀立在山峰上的一塊畸石，還有一生是棵梅子樹。你們也都是一樣。我將要告訴你們的，是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一隻烏龜、和一個獵人的故事，或許你們其中一個曾是那隻小鳥或烏龜。

「我們都曾在地球上還未有人類或其他鳥獸的時期生活過。那時，只有海洋裡的植物和地球表層的樹木。在那個時候，我們可能是沙石、露水、或植物。之後，我們便經歷雀鳥動物的生命，終於生為人類。現在，我們就不單只是人類了。我們是稻米、橘子、河流、和空氣，因為沒有這些，我們都不可能存在。當你們看見稻米、椰子、橘子、和水，請謹記你們在這一生，是要靠很多其他生物來生存的。這些生物都是你們的一部分。如果你們能體會到這個，你們就會經驗到真正的瞭解和愛。

「雖然我將要說的故事發生在幾千年前，但同樣的故事是可以隨時發生在這個時代的。細心聽下去，看看你們和故事裡的動物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於是，佛陀開始述說這個故事。那時，佛陀是在森林裡的一隻鹿。鹿兒很喜歡到附近一個清澈的湖邊喝水。湖水裡住著一隻烏龜，而湖邊一棵楊柳樹上則住著一隻喜鵲。鹿兒、烏龜、和喜鵲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一天，一個獵人跟著鹿兒的足跡來到湖邊。他就在那裡用繩索布下羅網，然後才回到他在森林外的小屋裡去。

那天，當鹿兒前來喝水的時候，他陷入陷阱，不能擺脫。他的叫喊聲被烏龜和喜鵲聽到。於是，烏龜從水裡爬出來，喜鵲也從樹上飛下來。她們倆一起商量救好朋友鹿兒的最好方法。喜鵲說：「烏龜姐姐，你的咬力較強，可以把繩子咬斷。我則會想辦法去拖延獵人，阻止他前來。」說完之後，喜鵲便急忙飛去了。

烏龜在那裡開始磨咬繩索。喜鵲飛到獵人的小屋後，便在他正門口的一棵芒果樹上整夜守著。破曉時分，獵人拿著利刀走出門來。喜鵲一見到他，便立刻用盡全力飛撲到獵人的臉上去。獵人被這突來的一襲嚇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立即躲回小屋裡。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當他起來時，考慮片刻，又再次拿起利刀，但這次卻從後門出去。可是聰明的喜鵲猜中了他的心思，已在房子後面的一棵桑樹上等著。他又一次被喜鵲撲擊。兩次被襲後，獵人回到小屋裡仔細思量。他自認當天倒霉，決定等到翌日再出門。

獵人第二天大清早起來，拿著利刀準備出去，但為了防止再被襲擊，他帶上帽子保護著頭。喜鵲知道她無法再阻擋獵人，只好立刻飛回去警告她的朋友。

「獵人已經上路了！」

烏龜已把繩索差不多全咬斷了，只剩下一條，而這一條繩索似乎如鋼鐵般堅硬。她的牙顎都已因日夜不停地磨咬而損傷流血，不過她仍沒有停下來。就在這時，獵人出現了。在極度恐慌之下，鹿兒奮力一腳踢斷了最後的繩索，脫離了束縛。鹿兒跑到森林裡去，喜鵲也飛回楊柳樹上，只有烏龜因已耗盡體力而無力動彈。看見鹿兒跑了，獵人滿懷憤怒。他拾起烏龜，扔進他掛在楊柳樹上的皮袋裡。然後，他便去找那隻鹿。

藏在樹叢中的鹿兒看到烏龜的遭遇，他想：「我的朋友為了我而冒生命的危險。現在該是我替她們做點事的時候了。」鹿兒故意走出來讓獵人看見他，然後假裝跛著腿，似乎很疲弱地走下山徑。

獵人想：「這隻鹿已快沒力氣了。讓我來跟著他，找時機宰殺他吧。」

獵人尾隨著鹿兒走進森林的深處，而鹿兒又故意與獵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一直等到他們走到離湖邊很遠的地方，鹿兒突然飛奔，直到去無蹤影。鹿兒把自己的足印用泥蓋掉，便立即回到湖邊去。他用鹿角把皮袋挑下來用力搖晃，放烏龜出來。喜鵲這時也飛來與他們會合。

「你們倆今天真的把我的命從獵人的刀下救回來了！」鹿兒說。「我害怕他不久之後會再回來。喜鵲，你先飛回林中安全的地方。烏龜姐姐，你也快點游回水裡躲起來。我會跑回森林裡。」

當獵人回到湖邊，只看到地上空著的皮袋。他懊惱非常，只好拾起皮袋，手上仍執利刀，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家。

孩子們出神地聽著佛陀講這個故事。當佛陀說到烏龜因咬繩索而導致口中鮮血淋漓，盧培克和善柏錫都差點兒哭了。佛陀問他們：「孩子們，你們認為怎樣？很久以前，我是那隻鹿。你們有誰是烏龜呢？」

四個孩子舉起手來，其中一個是善生。

佛陀再問：「那誰是喜鵲？」

縛悉底立即舉手，闍提梨迦和芭娜崛多也同時把手舉起。

善生望著闍提梨迦，又望著芭娜崛多。「如果你們兩個都是喜鵲，那你們便是一個人了。喜鵲生喜鵲的氣，有何好處？我們為何不能像鹿兒、烏龜、和喜鵲那樣做好朋友？」

芭娜崛多站起來，走到闍提梨迦那裡，用自己小小的雙手握著她朋友的手。闍提梨迦把芭娜崛多拉到身旁，移開位置讓她坐下來。

佛陀笑了。「你們很明白這個故事。你們記著吧，像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不時都在發生。」

【出處】

《小尼柯耶》：（10）本生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54）生經，（152）六度集經，（200）撰集百縁經。《撰集百縁經》。《佛說普曜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