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開始修行

悉達多和車匿馬不停蹄地奔馳，抵達釋迦國邊境的時候，已是天亮。他們沿著橫在面前的阿奴摩河向下游而去，直至找到淺水之處，才騎著馬越過河流。再走一段路，他們來到了一個森林旁邊。一隻花鹿在樹叢中穿插走動，鳥兒在附近飛來飛去，一點也不因為他們而受驚動。悉達多從馬上跳下來。他撫摸著金蹄的鬃毛，微微笑著。

「金蹄，你真了不起，帶我來到了這裡。我很感謝你。」

馬兒抬起頭來，親切地望著主人。悉達多從馬鞍下抽出一把短劍來。跟著，他左手抓住自己長長的頭髮，右手揮劍把頭髮割了下來。車匿也從馬上跳下。悉達多把頭髮和短劍都交給車匿，然後取下頸上的寶石項鏈。

「車匿，帶著我的項鏈、短劍、和頭髮回去交給我的父親。請你轉告他，對我要有信心。我並不是因為自私或想逃避責任才離開家庭。我現在出來是為了你們及所有眾生。請代我勸慰大王和王后，安慰耶輸陀羅。我懇請你這樣做。」

當車匿伸手去接那項鏈時，淚水從眼裡湧出來。「太子殿下，每人都會十分傷心。我不知道應該對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王妃說些什麼。殿下，你有生以來都是睡慣高床軟枕，又怎可以像個苦行者般睡在樹下呢？」

悉達多笑笑。「別擔心，車匿。我可以像其他人一般生活的。你回去後一定要告訴他們我的抉擇，以免他們為我的失蹤而擔憂。現在就讓我單獨留在這裡吧。」

車匿抹去眼淚。「殿下，請你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請你大發慈悲，我實在不想帶如此傷痛的消息，給我所愛戴的人！」

悉達多拍了拍他的肩膊，很認真地說道：「車匿，我需要你回去報訊給我的家人。如果你是真的關心我，請你照我說的去做。車匿，我不需要你在這裡。沒有一個苦行者需要隨從！請你立刻回去吧！」

車匿雖然很不情願，但也只能遵照太子的吩咐去做。他小心翼翼地把頭髮和項鏈放到他的外衣裡，又把短劍放回馬鞍內。他雙手緊握悉達多的手臂，懇求他說：「我會遵照你的吩咐去做，但請殿下一定要記著我，記著我們所有人。當你找到大道時，請千萬別忘記回家。」

悉達多點頭，給車匿一個表示肯定的笑容。他輕撫金蹄的頭。「金蹄，我的好朋友，回家去吧。」

車匿手執金蹄的彊繩，騎上自己的馬匹。金蹄轉過頭來看悉達多最後一眼，牠眼中的淚水不比車匿的少。

悉達多一直望著車匿和兩匹馬消失蹤影，才轉向森林，開始走進他生命裡新的一頁。從此，天幕將是他的屋蓋，樹林就是他的家。他心裡浮起了一股舒泰滿足的感覺。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從森林中走出來。因為這人穿著一件當時沙門慣穿的披搭，驟看過去，悉達多還以為他是一個修道者。但細看之下，悉達多發覺他手執一把弓，後面還背著一筒箭。

「你是個獵人，對嗎？」悉達多問道。

「沒錯。」那人答道。

「既然你是獵人，為什麼你穿得像個沙門？」

獵人笑著說：「就是全靠這件道袍，動物才對我全不防犯，使我可以容易射中牠們。」

悉達多搖頭。「那你就妄用了真正修道者的慈悲了。你同意把你的道袍和我的衣服交換嗎？」

獵人看著悉達多的王族服飾，知道那是無價之寶。

「你真的想與我交換？」那獵人問。

「當然啦，」悉達多說。「如果把這些衣服賣了，你就有足夠金錢做些小買賣，不用再打獵了。至於我，我正需要有一件道袍，因為我想當一個沙門。」

獵人歡喜若狂，交換完衣服之後，便立刻拿著悉達多的華服匆匆離去。悉達多現在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沙門了。他走入森林，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這是他成為一個出家人後，第一次禪坐。經過在王宮中漫長的最後一日，和在馬背上度過的整個秋夜，悉達多現在覺得安然舒暢。他靜坐著，細心體會那份初入森林便已察覺到的自由解放的感覺。

陽光從樹林間透入，照耀在悉達多的眼睫毛上。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沙門站在他前面。這個沙門的面容和身體都很瘦，似乎經歷了多年的苦行。悉達多站立起來，合掌作禮，他告訴這位沙門他才剛剛離開家庭，所以還未有機會求得導師。他準備前往南面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修道中心，問問那裡可否收他為徒。

沙門告訴悉達多，他自己曾經跟阿羅羅·伽羅摩大師修習，而現在大師已在毗舍離城以北開設了修道中心，有四百多人在那裡雲集受教。沙門表示他知道怎樣去修道中心，也很樂意帶悉達多去那裡。

悉達多跟著他穿過森林到一條小徑，繞過一座小山後，又進入另一個森林。他們一直走到中午，這時，沙門教導悉達多怎樣搜集可吃的野果和青蔬。他告訴悉達多如果找不到這些的時候，就需要挖掘根莖來充飢。悉達多知道自己將會長時間住在森林裡，所以他問清楚所有可吃的食物名稱，然後小心地把它們都記下來。原來這位沙門名叫跋伽婆，是個只靠這些食物維生的苦行者。他告訴悉達多，阿羅羅·伽羅摩大師並不是修苦行的，除了採集山林裡的食物，他跟他的門徒都會乞食或接受附近村民的供養。

九天之後，他們終於到達阿奴波村附近，阿羅羅·伽羅摩大師的森林道院。他們抵達時，阿羅羅大師正在為四百多個門徒開示。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多歲，雖然外形瘦弱，但目光炯炯，聲音宏亮如鼓。悉達多和他的同伴站在大師弟子的外圍，細心聆聽著大師講道。開示完畢後，他的弟子們便各自走入林中，繼續修習。悉達多走過去跟大師見面，很恭敬地自我介紹：「尊敬的導師，我懇請你收我為徒。我希望在你的引導之下生活和修學。」

大師聽悉達多說著，並仔細端詳他，然後表示接納他的要求。「悉達多，我很高興收你為徒。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你照著我的方法和教導去做，應該很快便可悟道。」

悉達多俯伏地上，以表示感激和歡喜。

阿羅羅大師的居處是一間門徒為他搭蓋的茅草屋。樹林的四周都散佈著其他弟子自住的茅舍。當夜，悉達多找到一處平坦的地面，以樹根作枕而眠。因為日間長途跋涉，他疲倦得躺下來便熟睡，直至天亮。當他醒來坐起時，太陽早已出來，整個森林充斥著鳥兒的歌唱聲。其他沙門已經做完早課的禪坐，正準備進城裡乞食。他們給悉達多一個缽，又教他怎樣行乞。

悉達多跟著其他沙門，持著缽進入毗舍離城。第一次持缽乞食，悉達多才恍然明白到原來出家人與在家人的生活是如此密切——沙門是依賴在家眾供應食物的。他學會持缽的正確方法，又學會怎樣走路、站立、接受食物、以及誦經來答謝供養。當天，悉達多乞得一些含咖哩汁的飯。

悉達多與新相識的同修回到林中，大家一起坐下進食。吃完後，他便走往阿羅羅大師那裡接受修行上的指導。阿羅羅正深入禪定地坐著，因此悉達多便靜默地坐在大師前面，也盡量把自己的心收攝起來。過了很久，阿羅羅張開眼睛，悉達多立即伏在地上求教於大師。

阿羅羅向這個新來的弟子講解有關信念和精勤的重要，並示範如何利用呼吸以達到定境。他解釋說：「我的教義並不只是理論。知識是從親自體驗和證悟得來的，而不是從思想上的爭辯所得。為了達到不同層次的定境，你需要把一切關於以往和未來的念頭全部清除。你必須只專注於解脫。」

悉達多問完有關對身體感官的控制後，便恭敬地感謝老師，然後慢慢地走回樹林裡找一處適當的地方自修。他收集了一些枯枝樹葉，在一棵娑羅樹下造了一間小屋，以便有個禪修的處所。他努力修習，大概每五至六日，便會去請教阿羅羅有關他修行時所遇到的各種難題。在短短的時間內，悉達多已有很多可觀的進步了。

悉達多禪坐的時候，已能夠把念頭放下，甚至對過去和未來都全無牽掛。雖然他感到念頭和執著的種子仍然存在，但他已達到一種平靜和喜悅的妙境。數星期後，悉達多的定境進展到連念頭和執著的種子都化解了。接著，他更進一步達到禪悅和非禪悅兩者皆無的境界。他只覺得五扇感官的門都已閉上，他的心境寂靜平和得像風平浪靜的湖水。

當悉達多報告他的成果給阿羅羅大師時，大師十分訝異。大師告訴悉達多，能在這短短的時間有此進展，實在難得。於是，他教悉達多怎樣達至「空無邊處」的定境。這是自心和太虛合而為一的境界，在這個境界裡，所有法界現象都湛然不生，因而了悟到無邊的空間乃萬法之源。

悉達多遵照大師的指導去做。不到三天，他已證得此境，但悉達多還是不覺得「空無邊處」的境界，能把他從最深的憂慮悲哀中解脫出來。悉達多察覺這些想法對他的修行構成了障礙，因此他又回去請教阿羅羅。大師對他說：「那你應該再升高一個層次。『空無邊處』與你的自心本體相同。它並非意識上產生的客體，而是意識本體。你現在必須證得『識無邊處』的境界。」

悉達多回到林中他修行的地點，靜修了兩天，便已證得「識無邊處」的定境。他體悟到自心實存於宇宙每一現象之中。雖然如此，他仍感受到最深的悲憂煩惱帶來的壓迫。他再一次問教於阿羅羅大師，以釋疑難。大師用深感敬佩的眼神望著悉達多說：「你已很接近目標了。回到你的小屋去靜思萬法虛妄的本性吧。宇宙萬物皆是自心所造，我們的心乃萬法之源。色、聲、香、味、辨別冷熱軟硬的觸感等，全都是由心所造。它們的存在，並非如我們平常想像的那樣。我們的意識就如畫師一般，把萬事萬物描繪創造出來。你一旦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便已成功得道了。『無所有處』就是了悟到自心以外，一無所有的境界。」

這個年輕的沙門合掌表示他對老師的感謝，然後回到森林裡。

悉達多跟阿羅羅·伽羅摩修學時，同時認識到很多其他同修。他們都被悉達多的慈和親切態度所吸引。很多時候，悉達多尚未覓食，已發覺小屋外放著食物。當他禪坐結束，通常都會發現其他沙門留了香蕉或飯糰在門外給他。很多沙門聽了大師讚賞悉達多的進展和成就，都喜歡親近悉達多以便向他學習。

阿羅羅大師曾問及悉達多的背景，因此知道他是王子出身。但若被其他人問及此事，悉達多只會笑而不答，或謙遜地說：「這不重要。我們最好只是談談有關修行的經驗。」

不到一個月，悉達多便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喜獲此境，他在接下來的數個星期裡潛心用它來擺脫心識深處的障礙。雖然這個禪定層次已非常之高，但仍然無法幫他解決問題。最後，他又回去見阿羅羅大師。

阿羅羅·伽羅摩坐著細聽悉達多述説疑難。他雙目發亮，以極度恭敬和讚歎的語氣說：「悉達多，你很有天分，你已達到我能夠教的最高境界了。我所達到的，你都已經達到了。我們不如一起來教導這群沙門吧。」

悉達多默默地考慮大師的邀請。「無所有處」的境界的確是寶貴的禪果。但既然它仍未能解決生死問題，也不能擺脫一切苦惱，便不是究竟全面的解脫。悉達多的目標不是在於領導教團，而是找到真正解脫之道。

他合掌答道：「尊敬的導師，『無所有處』不是我的最終目標。我衷心感謝你這段日子裡給我的關懷和照顧，但現在請你允許我離開教團，到別處繼續尋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的悉心教導，我實在萬分感謝，並必定銘記於心。」

阿羅羅·伽羅摩大師有點失望，但悉達多的去意已決。第二天，悉達多再次上路了。

【出處】

《中尼柯耶》：（26）聖求經，（36）薩遮迦大經。《大正新脩大藏經》：（186）佛說普曜經，（190）佛本行集經。《佛所行讚》。《佛說普曜經》。

悉達多向迦羅摩大師學習禪定、證得「無所有處」、最後離開迦羅摩大師的内容記載于《中尼柯耶》（26）聖求經、及《中阿含經》（204）羅摩經。亦可見於《中尼柯耶》（36）薩遮迦大經、（85）菩提王子經、（100）傷歌邏經、《雜阿含經》（110）、及《大正新脩大藏經》（1421）五分律。